文: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於项,故姓项氏。
译:项籍,是下相人,字羽。开始起兵反秦的时候(起:起事,起义),年龄二十四岁。他的小叔父是项梁,项梁的父亲就是楚国的将领项燕,就是被秦将王翦所杀戮的那个人。项氏好几辈子做楚国的将领,被封在项地(原为西周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后为楚邑),所以姓项。
文: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 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 以故事得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於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 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 矣。
译:项籍少年时,学习认字写字没有完成,便放弃了(去:去掉,指放弃学书);又学习击剑等武艺,也没有学成。项梁对他很生气。项籍却说:“写字,能够用来记姓名就行了。剑术,一个人就可以抵挡,不值得学。要学习成千上万人才能抵挡的本领(即兵法)。”于是项梁就传授项籍军事学知识。项籍非常高兴,大致了解兵法的意思,又不肯完成学业。项梁曾经因罪案受牵连,被栎(yuè,悦)阳县逮捕入狱,他就请蕲(qí,齐)县狱掾(yuàn,愿)曹咎写了说情信给栎阳狱掾司马欣,事情才得以了结。项梁杀了人,跟项籍跑到吴地去躲避仇人,他和项籍一起逃到吴中郡。吴中郡有才能的上层人士,(才能)都显露在项梁之下。每当吴中郡有大规模的徭役(古代统治者强迫人民负担的劳役,如土木工程等)以及丧葬事宜时,项梁经常为他们主持办理,暗中用兵法部署约束宾客和吴中青年,根据这个了解他们的能力。秦始皇游览会稽郡,渡浙江时,项梁和项籍一块儿去观看。项籍说:“那个人我可以取代他!”项梁捂住他的嘴,说:“不要胡说,(否则)就要灭族了!”项梁因此认为项籍不同凡俗。项籍身高八尺有余,力大能举鼎(扛:两手举起),才能、勇气超过常人,即使是吴中当地的年轻人也都很畏惧他。
文: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 「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後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 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 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於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於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 将,徇下县。
译:秦二世(胡亥)元年(公元前209)七月,陈涉(胜)等在大泽乡起义。那年九月,会稽的郡守殷通对项梁说:“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这也是上tian要灭亡秦朝的时候啊。我听说先动手的就可以控制别人,后动手的就会被别人所控制。我打算起兵,让您和桓楚统率军队。”此时桓楚正逃亡在荒野沼泽之中。项梁说:“桓楚是个逃亡的人,没人谁知道他藏匿的处所,只有项籍知道。”于是项梁出去,嘱咐项羽持剑在外面等候,然后又进来,与郡守殷通一起坐下,说:“请允许我召唤项籍,叫他接受命令去召唤桓楚。”郡守说:“好。”项梁就把项籍叫进来了。不多一会儿,项梁对项籍使眼色,说:“可以行动了!”于是项籍拔出剑来斩下郡守的头。项梁手里拿着郡守的头,身上佩挂着郡守的官印和系印的丝带。郡府的侍从、护卫大为惊慌,一片混乱,项籍所砍杀的有几十上百个人。整个郡府上下都吓得伏地不敢动,没人敢起来。项梁随后召集原先所熟悉的有势力的郡吏,把要起义反秦的道理宣告给他们,于是就发动吴郡军队起事。派人收取本郡的属县,得精兵八千人。他又部署吴中郡地方上有名望有才力的人,派他们分别做校尉(比将军低一级的武官)、候(军候,军中管理事务的官吏)、司马(执行军法的官吏)。其中有一个人没有被任用,自己来找项梁诉说,项梁说:“前些日子某件(或某人)丧事,我让你去主持一件事,你没有办好,所以不能任用你。”众人于是很敬服。接着项梁做了会稽郡守,项籍为副将(辅佐主将的将领),带兵巡行并收取地方。
文:广陵人召平於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 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 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 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 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於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 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项梁谓军吏 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 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 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 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 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後也。」於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闲,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 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文: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於 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赵。角弟田闲故齐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数使使趣齐 兵,欲与俱西。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闲,乃发兵。」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赵亦不杀田角、田闲以市於齐。齐遂不肯 发兵助楚。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 黄,外黄未下。项梁起东阿,西,(北)[比]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 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於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 「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项羽去外 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沛公、项羽相与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文: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钜鹿城。章邯令王离、涉闲围钜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钜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译:章邯打败项梁军队以后,便认为楚地的军队不值得忧虑了,于是渡过黄河北进攻赵,大败赵军。这时候,赵歇为王,陈余为大将。张耳为国相,都逃进了钜鹿城。章邯命令王离(秦名将王翦之孙)、涉间包围了钜鹿,自己的军队驻扎在钜鹿南边,筑起两旁筑起夹墙的通道给他们输送粮草。陈余作为赵国的大将,率领几万名士卒驻扎在钜鹿北边,这就是所说的河北的军队。
文:楚兵已破於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 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徵,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 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 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鬬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卟撸 蝗缌 x。」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 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赵,其势必 举赵。赵举而秦彊,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於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 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慴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 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於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译:楚军在定陶战败以后,怀王(楚怀王之孙熊心)心里害怕,从盱台前往彭城,合并了项羽、吕臣的军队,由自己来统率。任命吕臣为司徒(本为掌管教化的官,这里大概是掌管财政的军需官),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任命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率砀郡的军队。当初,宋义在路上遇见的那位齐国使者高陵君显正在楚军中,他求见楚王说:“宋义曾猜定武信君的军队必定失败,过了几天,就果然战败了。军队还没有交战就预先看出失败的征兆,这可以说是懂得军事的了。”楚怀王召见宋义,与他筹划大事,非常欣赏他,于是设置上将军职务,由宋义来担任;项羽为鲁公,任次将(副帅),范增任末将(次将之下的将军),去援救赵国,其他各路将领都隶属于宋义,号称卿子冠军。部队进发抵达安阳,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进。项羽说:“我听说秦军把赵王围困在钜鹿城,赶快带领我们的军队兵渡过黄河,楚军从外面攻击,赵军在里面接应,打败秦军是一定的了。”宋义说:“不正确。要拍打牛虻,就顾不上消灭牛身上的虱子(意谓楚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翻秦王朝,不是为解救赵国,其志向在大不在小。虮:虱的卵)。如今秦国攻打赵国,打胜了,士卒也会疲惫,我们正好利用秦军战斗力的衰败;如果秦国不能取胜,那末我们就带领大军击鼓行进,往西攻取,一定会攻占秦国的本土了。所以,现在不如先使秦、赵两军方相斗。若论披着坚固的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指冲锋陷阵),勇战前线,我比不上您;若论坐下来运筹谋略,您比不上我。”于是通令全军:“凶猛像如虎,乖戾如羊,贪暴如狼,倔强不听差遣的人,都斩了他!”又派儿子宋襄辅佐齐国(当时齐相田荣曾与项梁发生矛盾,宋义想联络田荣对付项羽,所以派宋襄去辅助田荣),亲自送到无盐(地名,今山东东平县东),举行盛会宴请。(当时)天气寒冷,下着大雨,士卒们又冷又饿。项羽对将士说:“将要合力攻打秦军,久留不进(指宋义按兵不动)。如今年成不好,出现饥荒,百姓贫困,将士们吃的是芋艿和豆子,军中没有存粮,他竟然饮酒盛宴,不率领部队渡河依靠赵地的粮食来供应军队,跟赵合力攻秦,却说‘利用秦军的疲惫’。凭着秦国那样强大去攻打刚刚建起的赵国,这种情势下,一定会攻下赵国。赵国被攻占,秦国就更加强大,到那时,还谈得上什么利用力量的衰败?况且我国军队刚刚被打败(指定陶兵败之事),怀王坐在席上也觉得不安稳,收集国内的兵力单独交托给将军一人,国家的安危,决定于这次行动。现在他不体恤士兵,却曲从于自己的私利(指以其子宋享襄相齐),不是国家的忠臣。”项羽在早晨去拜见上将军宋义,就在军帐中斩下了他的头,出帐向军中下发令说:“宋义和齐国同谋反楚,楚王密令我处死他。”这时候,将领们都因畏惧而服从项羽,没有谁敢抗拒,都说:“首先扶立楚王的,是将军一家。如今将军诛杀了乱臣——”于是大家一起立项羽为代理上将军。(项羽)派人去追赶宋义的儿子,在齐国境内追赶上了他,杀了他。项羽又派桓楚去复命于怀王。楚怀王因而让项羽作了上将军,当阳君(英布初起时封号)、蒲将军都归属项羽。
文: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 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於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 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 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 焉。
译:项羽诛杀了卿子冠军,名闻于诸侯。就遣当阳君、蒲将军率领二万人渡过漳河,援救钜鹿。战斗稍获胜利,陈余又来请求增兵。项羽就率领全部军队渡过漳河,把船全部沉入水中,把锅和煮食物的瓦器(炊具)全部砸破,把简陋的方屋全部烧毁,只带三天的军粮,用这来表示全体士兵都坚决拼死战斗,没有一点后退生还的想法。部队抵达前线就包围了王离,与秦军遭遇,多次交战,截断对方甬道,大败秦军,杀了苏角(秦将),俘虏了王离。涉间拒不降楚,自焚而死。这时,楚兵的勇气和声威盖过各路诸侯军。诸侯军队中前来解救钜鹿之围的有十多座营垒,没有谁敢派兵出击。到楚军攻击秦军时,那些诸侯军的将领都躲在壁垒上观战。楚军战士没有不是用一个来抵挡十个,楚兵杀声震天,诸侯军人人战栗恐惧。于是打败秦军以后,项羽召见诸侯将领,他们进入军营之门时,没有谁不是跪着用膝盖向前走,没有谁敢抬头仰视。项羽从此开始成了诸侯联军的统帅,诸侯都隶属于他。
文: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 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 用事於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於死。愿将军孰计之。」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阬马服,攻城略地, 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 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却,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 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 质,妻子为僇乎?」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大破之。
译:章邯的军队驻扎在棘原,项羽的军队驻扎在漳河南,两军对阵,相持未战。由于秦军屡屡退却,秦二世派人来责问章邯。章邯害怕了,派长史司马欣回朝廷去请示公事。司马欣到了咸阳,被滞留在宫外的司马门呆了三天,赵高竟不接见,心有不信任之意。长史司马欣非常害怕,赶快奔回棘原军中,都没敢顺原路走,赵高果然派人追赶,没有追上。司马欣回到军中,向章邯报告说:“赵高在朝廷中独揽大权,下面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如今仗能打胜,赵高必定嫉妒我们的战功;打不胜,我们更免不了一死。希望您认真考虑这情况!”这时,陈馀也给章邯写了封信,说:“白起身为秦国大将,南征攻陷了楚都鄢郢,北征屠灭了马服君赵括的军队,打下的城池,夺取的土地,数也数不清,最后还是惨遭赐死。蒙恬也是秦国大将,北面赶跑了匈奴,在榆中开辟了几千里的土地,最终也被杀害于阳周。这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们战功太多,秦朝廷不可能每个人都予以封赏,所以就从法律上找藉口杀了他们。如今将军您做秦将已三年了,士卒伤亡损失以十万计,而各地诸侯一时并起,越来越多。那赵高一向阿庚奉承,时日已久,如今形势危急,他也害怕秦二世杀他,所以想从法律上找藉口,杀了将军来推卸罪责,让别人来代替将军以免去他自己的灾祸。将军您在外时间长久,朝廷里跟您有嫌隙的人就多,有功也是被杀,无功也是被杀。而且,上tian要灭秦,不论是智者,还是愚者,谁都明了。现在将军您在内不能直言进谏,在外已成亡国之将,孤自一人支撑着却想维持长久,难道不可悲吗?将军您不如率兵掉转回头,与诸侯联合,订立和约一起攻秦,共分秦地,各自为王,南面称孤,这跟身受刑诛,妻儿被杀相比,哪个上算呢?”章邯犹疑不决,秘密派军候始成,到项羽那里去,想要订立和约。和约没有成功,项羽命令蒲将军日夜不停地率兵渡过三户津,在漳河之南驻扎下来,与秦军交战,再次击败秦军。项羽率领全部军兵在污(yú,于)水攻击秦军,把秦军打得大败。
文: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到新安。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 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 吾父母妻子。」诸侯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 翳入秦。」於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 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於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於财货,好美 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译:章邯又派人来求见项羽,想订和约。项羽召集军官们商议说:“部队粮草不多,我想答应他们来订约。”军官们都说:“好。”项羽就和章邯约好日期在洹(huán,桓)水南岸的殷墟上会晤。订完了盟约,章邯见了项羽,禁不住流下眼泪,向项羽述说了赵高的种种劣行。项羽封章邯为雍王,安置在项羽的军中。任命司马欣为上将军,统率秦军担当先头部队。
部队到了新安。诸侯军的官兵以前曾经被征徭役,驻守边塞,路过秦中时,秦中官兵很多人对待他们不像样子,等到秦军投降之后,诸侯军的官兵很多人就借着胜利的威势,象对待奴隶一样地使唤他们,随意侮辱。秦军官兵很多人私下议论:“章将军骗我们投降了诸侯军,如果能入关灭秦,倒是很好;如果不能,诸侯军俘虏我们退回关东,秦朝廷必定会把我们父母妻儿全部杀掉。”诸侯军将领们暗地访知秦军官兵的这些议论,就报告了项羽。项羽召集黥布、蒲将军商议道:“秦军官兵人数仍很多,他们内心里还不服,如果到了关中不听指挥,事情就危险了,不如把他们杀掉,只带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yì,益)进入秦地。”于是楚军趁夜把秦军二十余万人击杀坑埋在新安城南。
项羽带兵西行,要去夺取平定秦地。到了函谷关,关内有士兵把守,没能进去。又听说沛公已经攻下了咸阳,项羽非常生气,就派当阳君等攻打函谷关。这样项羽才进了关,一直到戏水之西。当时,沛公的军队驻扎在霸上,没能跟项羽相见。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告诉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让秦王子婴为相,珍奇宝物都占为己有了。”项羽大为愤怒,说:“明天准备酒食,好好犒劳士卒,给我把沛公的部队打垮!” 这时候,项羽有兵卒四十万,驻扎在新丰鸿门;沛公有兵卒十万,驻扎在霸上。范增劝项羽说:“沛公住在山东的时候,贪图财货,宠爱美女。现在进了关,财物什么都不取,美女也没亲近一个,看这势头他的志气可不小啊。我让人觇望他那边的云气,都呈现为龙虎之状,五色斑斓,这是天子的瑞气呀。希望您赶快进攻,不要错失良机!”
文: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 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 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柰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 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 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於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 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 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於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 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译: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向跟留侯张良要好。张良这时正跟随沛公,项伯连夜驱马跑到沛公军中,私下会见了张良,把事情全都告诉了他,想叫张良跟他一起离开。项伯说:“不要跟沛公一块儿送死啊。”张良说:“我是为韩王来护送沛公的,沛公如今情况危急,我若逃走就太不仁不义了,不能不告诉他。”张良于是进入军帐,把项伯的话全部告诉了沛公。沛公大为吃惊,说:“该怎么办呢?”张良说:“是谁给您出的派兵守关这个主意?”沛公说:“是一个浅陋小人劝我说:‘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进来,您就可以占据整个秦地称王了。’所以我听了他的话。”张良说:“估计您的兵力敌得过项王吗?”沛公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说:“当然敌不过,那怎么办呢?”张良说:“请让我前去告诉项伯,就说沛公是不敢背叛项王的。”沛公说:“您怎么跟项伯有交情呢?”张良说:“还是在秦朝的时候,我们就有交往,项伯杀了人,我使他免了死罪。如今情况危急,幸好他来告诉我。”沛公说:“你们两人谁的年龄大?”张良说:“他比我大。”沛公说:“您替我请他进来,我要像对待兄长一样侍奉他。”张良出去请项伯。项伯进来与沛公相见。沛公捧着酒杯,向项伯献酒祝寿,又定下了儿女婚姻。沛公说:“我进驻函谷关以后,连秋毫那样细小的东西都没敢动,登记了官民的户口,查封了各类仓库,只等着项将军到来。我所以派将守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窜入和意外的变故。我们日夜盼着项将军到来,哪里敢谋反啊!希望您详细转告项将军,我是绝不敢忘恩负义的。”项伯答应了,对沛公说:“明天可千万要早点来向项王道歉。”沛公说:“好吧。”于是项伯又乘夜离开,回到军营中,把沛公的话一一报告了项王。接着又说:“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关中,您怎么敢进关呢?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这是不符合道义的,不如就此好好对待他。”项王答应了。
文: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却。」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珪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 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於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 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於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 「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 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髪上指,目眥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 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 「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 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译:第二天一清早,沛公带着一百多名侍从人马来见项王,到达鸿门,向项王赔罪说:“我跟将军合力攻秦,将军在河北作战,我在河南作战。却没想到我能先入关攻破秦朝,能够在这里又见到您。现在是有小人说了什么坏话,才使得将军和我之间产生了嫌隙。”项王说:“是您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这样!”项王当日就让沛公留下一起喝酒。项王、项伯面朝东坐,亚父面朝南坐。亚父也就是范增。沛公面朝北坐,张良面朝西陪侍着。范增好几次给项王递眼色,又好几次举起身上佩戴的玉块向他示意,项王只是沉默着,没有反应。范增起身出去,叫来项庄,对他说:“君王为人心肠太软,你进去上前献酒祝寿,然后请求舞剑,趁机刺击沛公,把他杀死在坐席上。不然的话,你们这班人都将成为人家的俘虏啦。”项庄进来,上前献酒祝寿。祝酒完毕,对项王说:“君王和沛公饮酒,军营中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就让我来舞剑吧。”项王说:“那好。”项庄就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起舞,常常用身体掩护沛公,项庄没有办法刺击沛公。见此情景,张良走到军门,找来樊哙。樊哙问道:“今天的事情怎么样?”张良说:“很危急!现在项庄正在舞剑,他一直在打沛公的主意呀!”樊哙说:“这么说太危险啦!让我进去,我要跟沛公同生死!”樊哙带着宝剑拿着盾牌就往军门里闯。交叉持戟的卫士想挡住不让他进去,樊哙侧过盾牌往前一撞,卫士们仆倒在地,樊哙于是闯进军门,挑开帷帐面朝西站定,睁圆眼睛怒视项王,头发根根竖起,两边眼角都要睁裂了。项王伸手握住宝剑,挺直身子,问:“这位客人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护卫樊哙。”项王说:“真是位壮士!赐他一杯酒!”手下的人给他递上来一大杯酒。樊哙拜谢,起身站着喝了。项王说:“赐他一只猪肘!”手下的人递过来一只整猪肘。樊哙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猪肘放在上面,拔出剑来边切边吃。项王说:“好一位壮士!还能再喝吗?”樊哙说:“我连死都不在乎,一杯酒又有什么可推辞的!那秦王有虎狼一样凶狠之心,杀人无数,好象唯恐杀不完;给人加刑,好象唯恐用不尽,天下人都叛离了他。怀王曾经和诸将约定说‘先击败秦军进入咸阳,让他在关中为王。’如今沛公先击败秦军进入咸阳,连毫毛那么细小的财物都没敢动,封闭秦王宫室,把军队撤回到霸上,等待大王您的到来。特地派遣将士把守函谷关,为的是防备其他盗贼窜入和意外的变故。沛公如此劳苦功高,没有得到封侯的赏赐,您反而听信小人的谗言,要杀害有功之人。这只能是走秦朝灭亡的老路,我私下认为大王您不会采取这种做法!”一番话说得项王无话回答,只是说:“坐!坐!”樊哙挨着张良坐下来。坐了一会儿,沛公起身上厕所,顺便把樊哙叫了出来。
文: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 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於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 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译:沛公出来后,项王派都尉陈平来叫沛公。沛公对樊哙说:“现在我出来,没有来得及告辞,怎么办?”樊哙说:“干大事不必顾及小的礼节,讲大节无须躲避小的责备,如今人家好比是刀子砧板,而我们好比是鱼是肉,还告辞干什么!”于是一行人离开那里,让张良留下来向项王致歉。张良问:“大王来的时候带了什么礼物?”沛公说:“我拿来白璧一双,准备献给项王;玉斗一对,准备献给亚父。正赶上他们发怒,没敢献上。您替我献上吧。”张良说:“遵命。”这个时候,项王部队驻扎在鸿门一带,沛公的部队驻扎在霸上,相距四十里。沛公扔下车马、侍从,脱身而走,他独自一人骑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持剑盾,跟在后面徒步奔跑,从骊山而下,顺着芷阳抄小路而行。沛公临行前对张良说:“从这条路到我们军营,超不过二十里。估计我们到了军营,您就进去。”沛公等一行离开鸿门,抄小路回到军营,张良进去致歉,说道:“沛公酒量不大,喝得多了点,不能跟大王告辞了。谨让臣下张良捧上白璧一双,恭敬地献给大王足下;玉斗一对,恭敬地献给大将军足下。”项王问道:“沛公在什么地方?”张良答道:“听说大王有意责怪他,他就脱身一个人走了,现在已经回到军营。”项王接过白璧,放在座位上;亚父接过玉斗,扔在地上,拔出剑来撞碎了,说:“唉!项庄这班小子没法跟他们共谋大事,夺取项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了。我们这班人就要成为俘虏了!”沛公回到军中,立即杀了曹无伤。
文: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 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欲 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於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 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 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 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於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昂定 河内,数有功,故立昂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 立布为九江王,都六。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 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 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 关,然素闻其贤,有功於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译:过了几天,项羽率兵西进,屠戮咸阳城,杀了秦降王子婴,烧了秦朝的宫室,大火三个月都不熄灭;劫掠了秦朝的财宝、妇女,往东走了。有人劝项王说:“关中这块地方,有山河为屏障,四方都有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建都成就霸业。”但项王看到秦朝宫室都被火烧得残破不堪,又思念家乡想回去,就说:“富贵不回故乡,就象穿了锦绣衣裳而在黑夜中行走,别人谁知道呢?”那个劝项王的人说:“人说楚国人象是猕猴戴了人的帽子,果真是这样。”项王听见这话,把那个人扔进锅里煮死了。
项王派人向怀王禀报破关入秦的情况。怀王说:“就按以前约定的那样办。”于是项王给怀王一个徒具虚名的尊贵称号叫义帝。项王打算自己称王,就先封手下诸将相为王,并对他们说:“天下发动起义之初,暂时立诸侯的后代为王,为的是讨伐秦朝。然而身披坚甲,手持利兵,带头起事,暴露山野,三年在外,灭掉秦朝,平定天下,都是靠各位将相和我项籍的力量啊。义帝虽说没有什么战功,但分给他土地让他做王,本来也是应该的。”诸将都说:“好。”于是就分封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担心沛公据有天下,然而鸿门之会已经和解了,又不乐意违背当初的约定,怕诸侯背叛,于是暗中谋划道:“巴、蜀两郡道路险阻,秦朝流放的人都居住在蜀地。”又说:“巴、蜀也算关中的地盘。”因此就立沛公为汉王,统治巴、蜀、汉中之地,建都南郑。又把关中分为三块,封秦朝三名降将为王以阻断汉王的东出之路。项王立章邯为雍王,统治咸阳以西的地区,建都废丘。长史司马欣,以前是栎阳狱掾,曾经对项梁有恩;都尉董翳,当初曾劝章邯投降楚军。因此,立司马欣为塞王,统治咸阳以东到黄河的地区,建都栎阳;立董翳为翟(dí,狄)王,统治上郡,建都高奴。改立魏王豹为西魏王,统治河东,建都平阳。瑕丘申阳,本是张耳宠幸的大臣,首先攻下河南郡,在黄河岸边迎接楚军,所以立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韩王成仍居旧都,建都阳翟。赵将司马昂平定河内,屡有战功,因此立司马昂为殷王,统治河内,建都朝歌。改立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一向贤能,又跟随项羽入关,因此立张耳为常山王,统治赵地,建都襄国。当阳君黥布做楚将,战功在楚军中一直属第一,因此立黥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鄱(pó,婆)君吴芮(ruì,锐)率领百越将士协助诸侯,又跟随项羽入关,因此立吴芮为衡山王,建都邾(zhū,朱)县。义帝的柱国共(gōng,恭)敖率兵攻打南郡,战功多,因此立共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改立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跟随楚军救赵,又随军入关,因此立臧荼为燕王,建都蓟县。改立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随楚军一起救赵,接着又随军入关,因此立田都为齐王,建都临菑(zī,滋)。当初被秦朝灭亡的齐王建之孙田安,在项羽渡河救赵的时候,曾攻下济水之北的几座城池,率领他的军队投降了项羽,因此立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博阳。田荣多次有背于项梁,又不肯率兵跟随楚军攻打秦军,因此不封。成安君陈余因与张耳抵牾抛弃将印而离去,也不跟随楚军入关,但他一向以贤能闻名,又对赵国有功,知道他在南皮,因此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他。番君将梅鋗功劳很多,因此被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称王九郡,定都彭城。
文: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 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 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 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荣与 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於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 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捍蔽。」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 张耳走归汉。陈馀迎故赵王歇於代,反之赵。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 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彭越败萧公角等。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 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徵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项王由此怨布也。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 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 於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 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 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馀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 匝。於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 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柰 何弃之?」於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闲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闲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楚起於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闲,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後必悔 之。」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闲项王。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见使者,详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更持 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项王许之。行未至 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闲 出。」於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 走成皋。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汉王已出矣。」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枞公衷唬骸阜磭 酰 y与守城。」乃共杀魏豹。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周苛,井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 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项王怒,欲杀 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 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鬬智,不能鬬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 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闲问 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於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闲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 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韩信因自立为齐王。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淮阴侯弗听。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 绝楚粮。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乃东,行击陈留、外 黄。
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 阬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彊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馀城皆恐,莫肯下 矣。」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阬者。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 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於项 梁,是以项王信任之。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於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ba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 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 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 兵ba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 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柰何?」对曰:「楚兵且 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 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於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 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 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於是项王乃悲歌慨,自为诗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於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 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馀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 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於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 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 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 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 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 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 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後,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 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 侯。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後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 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执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 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 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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