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位坚强的农村女性,无论生活的压力有多重,都未能改变她清纯、明亮、闪动色彩的眼神,并时时泛着妩媚的母爱之光,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
可是有一次,仅仅是那一次,母亲温柔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似乎带着愤怒,带着幽怨,着实吓住了我,震撼了我。
28年前,我读高一。那年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
清晨,雪依旧下着。远处的山掩在一片雾岚之中,屋顶、地上满是厚厚的积雪。早先踩结实的村路上白茫茫一片,像极一张颜色单调的白纸,延伸向远方。
这一天是元旦假后,雪地上只有我和母亲在艰难跋涉,我在前面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母亲跟在后,深雪没过了自行车半个车轮。
“妈,别送了,回去吧。我自己骑着走。”说着,我顺势跨上自行车,没走出10米远,自行车就摔在了雪地里,我掸了掸身上的雪,又倔强地跨上去,这次没走出5米远就滑倒了。就这样,我一次次骑上,一次次滑倒在雪地里。倒在雪地里,忽然想到昨天出门拉脚还未归来的父亲,回来的路该是多么艰辛!也想到村子里和我同龄的孩子大多已经辍学在家,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鼻子一酸,眼角沁出了泪花。
“妈,我不去了,不上学了,下来帮您干农活吧。我不是怕大雪,比暴雪更大的困难还多着呢—”我像一个沮丧的失败者,长叹一声。
“什么,你说什么?”母亲紧紧地盯着我,眼神里的光彩已不复存在,为灰暗,冷酷所取代。雾蒙蒙,像粘上一层霜,就那样静静地盯着我。
终于,那层霜气融化了,母亲热泪纵横。“如果你真的不能上学,咱家就真的没有指望了。咱家也就永远不能在亲友面前抬起头!为了你上学,你知道吗?妈妈借遍了所有的亲友,没有了尊严……如果你真不读书,那就等于杀了妈妈,断绝了妈妈的所有指望啊!……”说着母亲竟然抽噎起来。我是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伤心。
有多少次,月末回家取生活费,父母亲都是连夜东挪西借;有多少次,母亲伴着泥水从田野归来,依然闪着明亮的眼睛。人之所以没有绝望,那是因为还有希望的火焰在跳动。否则,再倔强坚强的心灵也会透过眼睛这扇窗口看到暗淡、沮丧和迷茫。
这眼神像锥子一样扎在我的心坎上,好痛;这眼神寒过风雪,既而又像一团烈火在胸中腾腾燃烧!那是没有泯灭的少年激情!
“妈,对不起!我回学校去!”说完,我义无反顾地踏上风雪之路,像虔诚的朝圣者。走了大约50步,我回转身,母亲仍站在风雪里,雕塑一般!就在我回身的瞬间,母亲竟号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声震山河!
我记住了这哭声,记住了那次最特别的眼神,也记住了1987年我以全县第四名的成绩的身份考入大学。
许多年过去了,我见过母亲许多欣慰而开心的眼神。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风雪之中的眼神却格外分明而真切。
它让一个寒门学子懂得了:奋斗不仅是为自己,还为你身后那些关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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