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与山庄情感美文

马振华老师

祖父与山庄情感美文

  在那饥贫的年代,人们追寻肥沃的土地耕作,逐而扎根落户。相对于早先居住的家园故土,后来定居生活的地方叫山庄。

  孩提时,常听母亲说起,祖父生活在山庄里,那里还有我的三位叔父。那时,没有走出过村庄,也不知道祖父的山庄究竟在什么地方?因而,山庄在我的心里很神秘,一直想象着山庄的模样。

  解放前,祖父肩挑小货扁担起家,常在隆德县山河镇的街道里跑集。等后来,手里攒了些钱,就在沿街置办了三间铺面,转办染坊。集镇大都立于三岔路口,山河镇的集市也处在这样的方位上。街道里摆摊做生意的多是庄浪人,很红火。

  离山河镇不远,有个地方叫菜子川。是不是那地方种菜子收成好,老百姓常种菜子,慢慢叫成这个名字。我一直这样揣测。村子在小六盘山根底下,顺着山坡绵延而下的走向,大片大片的土地平展展地铺开,黑色的'壤土层,庄户人称之为鸡粪土,肯长庄稼,粮食收成高。大片整块的土地惹人羡慕,那些在山河镇做生意的庄浪人,手里有了余钱,一个个照样子,在菜子川里置买土地,建修房院,落户到村里。从此,女人们耕田种地;男人们经营商铺。菜子川成了他们的落脚点,也就是他们的山庄。虽然在山庄里挖家业,但他们还牵念着故土。

  祖父鼓足劲头,一次打成三道新院,留待分家另过后叔父们居住生活。从此,祖父领着三个叔父定居在菜子川。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姓人家落户,菜子川成了花户庄,有姓朱、姓杨、姓李、姓刘,近十来家姓氏。

  那时,外祖父家有几棵盛果的核桃树。每年上冬,外祖父吆着牲口,驮着炕干的核桃,星夜兼程,赶到山河镇卖高价。祖父碰到了卖核桃的外祖父,一听说外祖父家离故土老庄不远,就觉得很亲近,以乡邻相待。常常叫着外祖父,到菜子川里住宿。每一次,外祖父都要给祖父家掏上两碗核桃,说是让小孩们改个馋嘴儿。长此以往,两个人相熟起来,后来还成了儿女亲家。

  解放前,祖父的店铺从天水进货。鸡鸣三巡,祖父带着雇工出门赶路。天黑乌乌的,山林里一棵又一棵的树,猛看上去,像是眼前站着一个人,吓得他们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黑夜里,他们提高嗓门,拉着话,说东道西,不停地打咳嗽,吸着旱烟,壮胆赶路。天亮了,麻影子和心中的胆怯一同散去。中途在秦安住店,第二天才赶到天水。来来去去四天时间才能进一趟货。多少年,祖父靠双腿跑生意,养活一家人。

  解放后,经历公私合营改造,店铺集体化了,祖父从此不再经营,专心务农。

  1973年,老庄上遭了水灾。祖父在山庄上给我们家打了一道新院,分足粮食,吆着骡马到老庄上来,接我们到菜子川度灾荒。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宁肯吃菜喝水也要在老庄上过活。她担心去了山里,石头缝里的饮水把我们弟兄吃成瘾瓜瓜。

  人生要走很多路,但关键处的几步很重要,决定着命运走向。去不去度灾荒?我们家面临着命运抉择。如果当年母亲没有主见,跟着祖父到山庄里吃饱肚子度荒年,那么今天我们会是怎样的出路?我真不敢想象!有些时候,决定人生命运的真是一念之差。

  探望祖父山庄的想法由来已久,却一直未能成行。每每路过山河镇,我总会隔窗观望,试图从熙来攘往的集市上设想当年的情景。今天的集镇早已不见当年的老墙和灰瓦上的苔藓。当年,祖父的店铺在哪个位置?没有人能告诉我。虽然,我一直打听菜子川的去路;但我总是像一个毫无瓜葛的过客一样,匆匆忙忙地路过山河镇。

  今年春节,我和二哥领着孩子们,沿着祖父当年顶着夜幕到天水进货的路径,去往菜子川。一路上,我竭力体会祖父当年跑生意付出的艰辛。偶尔,我会给孩子们穿插家史教育的话题,而他们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他们到了我这个年龄会明白吗?

  沿着一条封冻的小河,逆流而上,眼前视野开阔,最远处是一道高耸的山峦,我想那应该是小六盘的山峰。连片的土地从小河两侧缓缓爬上小土峰。休耕的土地,映照在暖阳之下,踏上去软蓬蓬的,好像踩在海绵上。我的目光漫无目标地游走在田野里,祖父当年在哪块田地里劳作?我当然不会知道。因为祖父当年踩出的脚印,连同他自己,都被岁月的风雨冲刷进了土地深处。

  村子里静悄悄的。老村旁边是一片新村。新村房舍千篇一律的齐整。我们在老村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些庭院挂着锁子,那些不经风雨的房舍坍塌散架。村子边缘的高处,有一棵白杨老树,看上去有好多年头了。老树像是迎接我们,又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把经受了风雨的沧桑印记流传了下来,让经过它身边的路人去感知。

  祖父居住过的旧居离白杨老树不远。进门就能看到他当年盖起的那座老上房,完好稳固地立在正上方,大约七十多年了。我仔细端详着老屋里尚存的老物件,哪件是祖父曾经使用过的?我渴望从中捕捉到祖父的手痕。

  听说村里人大多想搬往银川生活,三叔父和四叔父家早三年就搬到了银川。二叔父家暂时还在村里。堂哥说,估计明年也就搬走了。当然,我肯定希望他们过上更幸福的生活。而我是一个传统的人,很为恋家,打心底希望他们能留下来,守住祖父创业留下的根底,哪怕是一棵树!

  等二叔父家搬走了,祖父用小货担儿挑起的那个家,就真正地四散离奔了。祖父当年跑到菜子川挖家业,他怎么也不愿意看到一家人花雀乱飞。等他们都走了,祖父的老上房在风雨中还能挺立多久?等他们都走了,我也许再也不会去菜子川了,因为我不忍心看到祖父旧居倒塌后的废墟。

  渐渐地,菜子川成了我记忆中难以抹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