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访梅的情感美文

张东东老师

踏雪访梅的情感美文

  窗外寒风习习,雪花儿舞姿曼妙。

  望着圣洁晶莹的天外来客,诗意油然,我随口吟道:“梅花欢喜漫天雪!”

  梅花?说到梅花,不由得心里愀然一揪,就想到那块白手帕上的五瓣红梅:哦,梅花!娇妍芬芳的梅花啊!你还好吗?

  这是入冬后的第二场雪了。初始,雪霰子撒盐一般,漫天飘洒,落在旷地树桠上,发出唰唰啦啦的碎响,令人在寥落的严冬里幽思萦萦。至晚,雪花大了,如杨花柳絮遇风纷飏,飘飘洒洒,漫天飞舞。落地无声,却把娴静、怅惘、期许都落在心上,心里忽萌万千思绪。待明日,推窗远眺,大地银装素裹,远山近水皑皑辉澈,琼楼玉宇如仙阁、似瑶池、若龙宫,整个世界都披上圣洁素雅的妆,心灵也为之浣洗,竟忘了那些恼人的污浊和阴霾。

  我痴痴仰望着这个冰清玉洁的世界,陶然于诗情画意里。忽然想起一段陈情旧事,想起梅花来。急忙翻找出那块洁白素雅的手帕,上面的五瓣红梅依旧鲜艳夺目,一行娟秀的行楷映入眼帘:“梅花不染尘,落英悠然香,庄梅洁赠。”梅花,梅洁,多么令人悱恻!你在哪里?……

  那也是一个冬日,一个飘雪的日子,我去大店拜访庄清韵老师。说老师是个尊称而已,说文友更贴切些。因为他下放回乡改造,身上背着说不明道不清的问题,暂时被安置在供销社。聪明人都躲之如疫。我向来愚钝,反觉得他身上的文人气可爱。是文学把我们麇集到一起,彼此的心声在一个音符上振颤,所以就走得近了。

  轻轻叩了几下黑漆大门上的铁环,一阵簌簌地踏雪声由远渐近。门开了,一个红衣妙龄女倚门而立,红扑扑的脸上韶光氤氲,在雪光的映衬下愈加油润粉嫩。她呵呵红润的手,抿抿朱唇莞尔一笑,笑靥清纯含羞,一个温柔娴淑的少女婷婷玉立。那是日久熏陶的婉秀与文静,是白璧璞玉上的沁色,没有经年的蓄修累积是不可造次的!

  “是杜兄吗?”一个苍老庄重的声音从屋里飘逸而出,落地沉浑。我知道那是庄老在招呼我。若论年龄他比我大多了,我们不是一代人,算得上忘年交。可他总是以兄称我,我知道他是儒家后裔,最讲究孔孟之礼、庄氏谦恭,或曰:尊者为长,故而颠倒了年轮序齿。

  进得院来,满院花木,虽在雪天里显得憔悴,可以想见春风得意时节该是多么繁丽。几株腊梅树,古朴庄雅,杆皲枝虬,匍匐弄姿,红艳艳绿莹莹的梅花喧闹枝头,映雪绽秀,幽香随风悠悠。我忘情地欣赏着古朴的梅园。庄老笑吟吟迎出屋外,满面绯光,足使数九寒凝消融。他“喤喤”地笑着,拉着我的手进了屋。屋中央一个铸铁炉子,吐着蓝莹莹的火舌,一股温馨扑面而来。我环视屋里,简而不陋,冗而不俗。一张雕花架子床,几件老式家具古色古香。正中墙上挂幅中堂轴:一枝虬龙遒劲的枯梅上,炎炎烈烈地开着疏密有致的梅花,一幅对联衬两侧,上联是:月倚疏枝倩影斜;下联是:风沾蜜蕊暗香来。那字铜筋铁骨,力拔山兮。问出自谁手?庄老吟笑不答,细看落款是庄陔兰。我一下惊讶起来:啊呀呀!是那位老先生呀!晚清翰林、大学士,末代衍圣公孔德成的老师。他可是真正的大儒啊!是埋在孔林的唯一旁姓,令世人仰止弥望。

  是,他是乃祖。庄老平淡地说,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啊呀呀……从没听你说过呀!我对庄老愈加刮目了。

  那有什么好说的,祖上的荣耀,就是一张翻过去的纸。我出事就因为写了一段家事,被人断章取义,上纲上线,才……不说也罢。梅子,贵客临门,快把咱家的经典拿出来让贵客品尝。庄老推开苍凉换上笑颜,笑眼瞅着红衣女。红衣女“哎”了一声,盈盈一笑去了。望着红衣女的背影,庄老美美笑说“她是我的小女,就生在这个园里,正值腊月梅花盛开,小名就叫梅花,取号庄梅洁。天下父母爱末小,打小我昵叫她梅子。其实叫梅子是不妥的,梅子在五味里是酸的,梅花才是香的。刚上大学,就受了我的牵连……”庄老说着神情黯然起来,拿眼定定地看我,看得我脸上火燎燎的。

  一阵清香扑鼻,梅花迈着轻盈盈的步子进来,手托一个木雕茶盘。茶盘里放两只蓝花盖盏,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那股清香就从茶盏里溢出。梅花捋袖裸露出嫩藕般的腕子,翘翘纤纤笋指,捧起茶盏,送到我与庄老面前。我揭开盏盖嗅了嗅,真香!昂脖饮尽。梅花站在一旁,捂着嘴嗤嗤地笑。庄老也笑出了声:饮茶不是这种饮法,舔饮为品;吹饮为喝;暴饮为……那话就不雅了,说了你别犯恶。《红楼梦》里妙玉说过,那叫灌驴。只有细品,才能品出茶汤里的蕴涵滋味。说说看,你品出了什么?

  淡雅清香,沁脾怡神。我随口说道,其实我是在附会。

  能说说茶的来历吗?庄老卖起了关子。

  来历说不清,一定是用梅花窨的,茶里有梅花的清香。我如是说。那茶喝到肚里,的确口齿留香。

  你说对了一半,茶叶是用梅花窨过,水就不是了。还记得《红楼梦》第41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吗?里面有这样的情节,妙玉在栊翠庵烹茶款待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宝玉觉得那茶清香甘冽,就问茶的来历,妙玉说是采了梅花朵上的'落雪,储在瓷罐里窨窖五年而成。我也学了妙玉,每年都采撷梅花上的落雪藏之。庄老不经意的话让我瞠目,原来他对“红学”研究也至深通透,哪章哪回里的警句竟能倒背如流。如此广取博采,我自叹弗如。

  是梅园的馨香高品?是梅花的天生丽质?是梅茶的幽香甘醇?从那日起,我就心驰神往庄老的梅花园,依稀有股磁力吸附着我。一年铁鞋踏破,有雪就踏雪访梅;无雪就踏绿访绯。春来繁华似锦;夏来绿肥红瘦;秋来硕果累累。梅花在繁峙的季节里变换着衣装,愈加楚楚,婉婷娟丽。她的书法也像乃祖,日臻炉火纯青。只要遇上她泼墨,我就给展纸,啧啧称奇。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清澈,眼波里时常飘浮着眷的涟漪。我也缱绻在心,一日不见恍若三秋。

  那是初冬的午后,寒气微微,庄老约我到他家。我去一看,门外停了一辆轿车。进了门,园里乱糟糟的,几个人正忙着捆扎东西。庄老见了我,没言笑,很郑重地把我领进里屋,打开一个皮箱,从里面拿出一套线装《红楼梦》。书很陈旧,积满了岁月的沧桑:“我落实政策了,明天就回黑龙江上班,这套书跟随我多年,留个纪念吧!”庄老的话让我十分震惊:“你们都走?”我惶急起来。庄老点点头“都走。梅子得去完成她的学业。”他稍微停顿了下,看看我又说“我想叫她出国,因为外国研究“儒学”“红学”更渊深,不是蜻蜓点水那么肤浅。哎!她刚才还念叨你唻。”我顺着庄老的目光一路寻去,在灶房里见到了梅花。她清冷冷面向一隅,见我进来,强展笑颜嫣然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塞给我。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低头间,脸上分明滚动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