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经典美文故事

王明刚老师

俯瞰-经典美文故事

  过去的十八年里我都讨厌黑暗,甚至连阴影都讨厌。夏天的清晨,我会准时在晨曦出现时跑到外婆家的有斜坡的瓦片屋顶上坐着,有时一坐可以坐一整天。我在上面读书,睡觉,或是望着天空发呆,一格又一格的瓦片把我堵在屋顶上,像是一道安全的屏障,怎样都不会跌落下去。有时候我盯着天空看,看的它都失去了颜色,不是蓝色,也不是灰色,没有云,没有鸟,连焦点都没有。偶尔我也往下面看,满眼都是单纯的绿色,太阳正好的时候,田地里波光粼粼。下面总是有人在劳作,那些劳作的人总是看到我日复一日的呆在屋顶上,不时的会朝我看,但当我下来站到土地上的时候,他们看到我都绕着走。

  乡民们对于一种人总是怀有芥蒂,这种人叫傻子,或者也可以叫疯子。他们说又疯又傻的人脑子里是着了魔怔,别人不知道的事他们都知道,况且我在这屋顶上一直坐着,该是看到了多少事。外婆大概知道我是不傻不疯的,但是她也不能理解我怪异的行为,她说我坐在屋顶上,总让有些人不自在,比如说村头东面的刘支书,又比如说大榕树边的王寡妇,他们总是向她抱怨,说她没管教好孩子。谁知道他们在不自在些什么呢。我在屋顶上,他们在做什么,和谁说话,我是可以看到,但我很少低头向下。

  每个夏天我都会呆在外婆家,什么也不带,两个月和谁都不联系。我长到十八岁还是喜欢呆在房顶上。我外孙女聪明,听话,个性温和,外婆和别人都这么说,他们对我也就不那么畏惧—-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很多人怕我。夜里我不再呆在屋顶上的时候,就和外婆一起在禾场上乘凉。乡民们都喜欢聚在一起坐在竹铺上扯谈。平时他们说话放松的很,偶尔还哈哈大笑,但有时我的嘴巴一动,有人的脸就绷成一团,有人的手就搓着衣角,他们大概还是对我存有戒心。但我说话很少,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在嚼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或是咬嘴唇,就算是说话,也几乎不发表任何关于他们的言论,他们也渐渐习惯我在周围。

  从来没人找我主动说话,小孩更是没有,大概是全部被家里的大人告诫过了吧。不过我也不指望,他们应该跟我说不上两句话,倒弄得我尴尬,再说了,谁会往这屋顶上爬。他们或许只是希望看着我从这斜着的屋顶上滚落下来,这样我就能闭嘴了。

  夏天是晒黄豆的季节,外婆和舅舅家的黄豆都匀称的铺在几个扁扁的竹筐里放在屋顶上暴晒。我坐在黄豆边上,承担起照料它们的职责。没有风声,知了也默不作声的时候,能听见它们慢慢爆裂,水分从里面蒸发的声音。它们在热烈的阳光下一天一天的变了样子,我有时候看着它们会大笑起来,不知道我自己在这里晒了这么久,内里会起些什么变化,我很好奇。或许是我笑得声音太大或是笑起来太夸张,下面除草掐尖的人好像又恢复了之前对我的恐惧,而且比以往更甚,从外婆家门前走过的时候,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拿手指指点点。

  一团巨大的云飘到我头顶上遮住太阳时,我起身翻了翻黄豆,一粒黄豆滚落下屋顶,就像我无数次想象着自己滚下去那样,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掉在一双脚边,一双紫色的布鞋。我看了看那双脚的主人,一个女孩儿,她站在那里,眼睛朝我看,和我的黄豆。她眼里没有恐惧,却好像有灼灼的光芒一样。不过或许是云飘走了,太阳又出来,那光芒洒在她的眼里,我看着看着脑袋像卡了壳,有短暂的空白。

  我认识她?

  她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黄豆,从边门的楼梯上快速的'爬上来,坐在我旁边。这是我的黄豆。我接过这粒黄豆,对她礼貌又友好的笑笑。这里可很少有别人爬上来过。我没话找话的问着,她没搭理我,而是像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看看天空,又看看土地,然后坐在房脊上,把黄豆翻来翻去。这黄豆,有话说呢。她蹦出几个字,然后转过头看着我,大笑起来。我也露出来几颗牙齿,我是真的愿意笑的,虽然我总是呆在这太阳下,我笑着的时候却很少。

  你说又多了一个人坐在这房顶上笑,下面的那些人会不会紧张的跳起来。我跟她熟的很快,丝毫不像平时那沉默寡言呆头呆脑的样子。一下午我就把这些年呆在屋顶上的经历全部告诉她,我指着这边那边的人,告诉她平时他们看到我那怯生生的样子,她也喜欢笑,一边笑一边告诉他们都喜欢怯生生的看我的原因。我很惊讶,一是因为这地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秘密,二是她竟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