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美文

马振华老师

七夕的美文

  农历七月初七,谓之七夕,别名兰夜、巧夕,因循民间传统习俗,此日颇宜乞巧、祈愿。东晋葛洪《西京杂记》有载:“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俱以习之。”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有言:“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或陈几筵酒脯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七”与“期”同音,给人以年岁更迭、别后重逢之感;“七”与“吉”谐音,则添双吉之意。牛郎织女旷世爱情的冠冕,更使七夕如梦如幻,令人心向往之。

  倘若溯流徂源,牛郎与织女本为星座名。牛郎星又名牵牛,“牵牛为牺牲”(《史记·天官书》),古代常于九月宰杀牲畜祭祀神明,八月恰是“循行牺牲”(《礼记·月令》),此间织女星向西滑落,牵牛星则渐升天顶,宛若追逐前者之姿,天象奇观与时令彼此吻合,神话传说应运而生。

  文学史上对此最早的记载出自《诗经·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睨彼牵牛,不认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救天毕,载施之行。”

  织女星终一日历七辰促不就布帛,牵牛星耀眼闪烁却不能拉车载箱,朝启明,夕长庚,徒劳无功,虚无缥缈。此处所有关于星宿的驰骋想像,均为凸显诸侯臣民对周王统治的怨愤讽刺,有云汉无涯之叹,却无遥遥相望之貌。

  牛郎织女为今人所熟知的爱情题咏则始于《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此诗以秋夜之景,抒相思之情,“深衷浅貌,短语长情”(陆时雍《古诗镜》)。开篇从哀怨伫立的织女着笔,眺望对岸邈远遥迢的牛郎,正是离愁别绪、内心波澜;然后描写她纤细美丽、娴熟精巧的双手弄织不成章,终日郁郁寡欢、断肠泣涕;结尾则落在皎洁明净的星空下两者相顾无言(《文选》六臣注“盈盈,端丽貌”;《尔雅》曰“脉,相视也”),所谓一水之隔、咫尺天涯。

  他们深情而永恒的凝视,定格成令人唏嘘扼腕的`爱情悲剧。联想到东汉末年,在混乱凋敝的社会中,万千游子思妇生离死别的真实历史场景,后人很难不为之动容。自此以往,牵牛和织女不仅是天际的两颗星宿,而且附丽为经典的文学形象,被赋予深邃的文化内涵。织女的身份、二人分隔两地的原因也演绎出各种版本。

  例如,《月令广义·七月》引南朝梁殷芸《小说》曰:“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妊。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相会。”《太平预览》(卷三十一)则引《日纬书》曰:“尝见道书云,牵牛娶织女,取天帝钱二万备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是也。”

  而蔚为悲壮的鹊桥之说,据说源自东汉末应劭所撰《风俗通》:“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无故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故也。”及至曹丕《燕歌行》、曹植《洛神赋》与《九咏》,“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核心情节大致定型:二者彼此相爱却被迫分离,唯能七夕相会以解思念之苦,在悠久漫长的文学脉络中,时而幻为文人墨客的灵光闪现,时而化作痴男怨女的孤灯冷衾。

  历代咏叹七夕的诗词不胜枚举。深沉委婉如“乞巧楼头云幔卷,浮花催洗严妆面”(欧阳修《渔家傲》);闲雅美好如“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柳永《二郎神·七夕》);怨别离恨如“枕上梦魂惊,晓檐疏雨零”(苏轼《菩萨蛮·七夕》)。

  但是相比之下,它们都不如秦观的《鹊桥仙》那么流畅隽永、深入人心,实乃传颂不衰之绝唱。

  鹊桥仙·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论断秦观之词“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流传虽少,要为倚声家一作手。”众所周知,词不同于诗,源起初唐,乃倚声而作、合乐而歌的新兴文学体式,之后“敷舒于五代,茂盛于北宋,煊灿于南宋,剪伐于金,散漫于元,摇落于明,灌溉于清初,收获于乾嘉之际。”(刘毓盘《词史》)王国维《人间词话》曰:“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词以长短参差的形式,展现幽隐、细致的情致,独具美感与韵律。

  身为北宋婉约派一代词宗,秦观堪称机杼独出、立意高远。上阕用轻盈婉约的笔触描摹佳期相会——秋夜微风拂面,彩云变幻多姿,织女巧夺天工,繁星飞驰长空。“迢迢”二字用典《古诗十九首》,“飞”字紧扣“恨”字,“化景物为情思”,凸显期待之艰辛、爱恋挚意之真切。

  然后宕开笔墨,从写实转向议论,“金风玉露”暗通李商隐《辛未七夕》,两情相悦、互诉衷肠,纯洁甜蜜的短暂团圆令人欷歔感怀。下阕用连绵盎然的格调揭示情感真谛——如梦如幻的温柔缠绵,白驹过隙的恍惚时光,写不尽人世的苍凉,诉不完情绪的起伏。

  “似水”、“如梦”即景设喻,言爱之长久、心之相印,“鹊桥”用典,旨在呈现两者不忍分离、不愿回望。结尾两句抒情,最是荡气回肠、百般滋味。难怪张炎在《词源》里说,“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