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美文

黄飞老师

回家的路美文

  续一杯茶,燃一支烟,看着一缕斜阳在阳台上慢慢爬升,就这么百无聊赖地消磨着午后那一寸寸散淡的时光。窗格把它瘦弱的影子扭曲着蜷缩在墙角,仿佛是承受不了屋外那些水泥怪物们触目惊心的压力,或者是为了躲避外界纷烦的喧嚣。而我,却只是静静的坐着,坐在身下那一团打着盹的影子里。

  “我回来了”,忽的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穿透了熙熙攘攘的嘈杂,如破土而出时的一棵嫩芽,似烈日当空时的一阵急雨,清新的令人不免心颤。我忍不住趴在阳台上向外望去,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蹦哒着走进了对面的楼房。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外面的行人很多,拎着菜的,背着书包的,打着电话的,骑车的,走路的,开着车不停摁喇叭的,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拥拥挤挤。此时我很庆幸,庆幸的是我就在家里,不用消受这城市拥堵的晚高峰,不用再把一天的疲惫和烦躁延续在这回家的路途中。不过,这种暗暗自喜的庆幸转瞬间就逝去了。看着那些人走进了一个个小区,钻入了一栋栋楼房,我忽然觉得,即使回家的路再拥堵、再烦躁,我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一时间回家。因为家里有我们期待的轻松,也有等候我们的温馨。“我回来了”,多么轻松,多么温馨,多么稚嫩。就是这稚嫩的一声,将我拽向了记忆深处那条回家的路。

  儿时,并不能清晰的记住回家的路,隐约记得那只是一扇虚掩的门。总是在哭闹中、饥饿中、瞌睡中,那扇虚掩的门就会“吱扭”的一声打开。或者是在那奶香撩人的一怀颠簸里,在那汗味熏鼻的一肩颤悠中,在那老茧摩挲的一手牵领中,我就会逐渐看到了那扇门。此刻,不管大人们唠叨着什么,却总是会吚吚哑哑的指向那扇虚掩的街门。潜意识里,那扇虚掩的门就成了我回家的路,不论它是否贴上了红艳的对联,还是换掉了锈迹斑斑的铁锁,只知道那扇门的里边就是安然入睡的摇篮。

  上了小学,房顶上低低盘旋的炊烟就成了我回家的路标,那股炊烟淡淡的,却总是能唤起浓浓的饥饿。炊烟一起,我便停止了与同学们说笑,忍不住蹦蹦跳跳的一路小跑,甚至于来不及躲避那牛羊不知何时洒下的一堆堆粪便。黄色帆布书包轻轻的拍打着屁股,铅笔盒里哗哗啦啦的声音盖过了肚子里咕咕的叫唤。童年时那股淡淡的炊烟似乎就是提醒我回家的唯一信号。即便是和小伙伴们在长满蒲公英的田埂上玩耍,滑着冰车溜到了村外,玩过头忘记了时间,或者是闯了祸赌气跑了出去,捉迷藏时躲在巷口别人家的柴垛里,直到看见那股淡蓝色的炊烟盘旋起来,我也会不自觉的迈开回家的双腿。仿佛那股淡淡的炊烟有莫大的引力,仿佛那股不断散开的炊烟弥漫的根本就是小米饭的香味。

  不知不觉中上了初中,学校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县城,需要住校,只有星期五下午放学后才能回家。那缕依然日复一日按时升起的炊烟便在我的意识里淡了下去,从此不再是我回家路上唯一的路标了。倒是村子里那棵高耸入云的百年古松,成了我回家路途中不断抬头眺望的目标。这种感觉说来很可笑,因为我总觉得她一直在低头注视着我,就从我跨上自行车的那一时刻起,直到我满头大汗的走进家门。我每一次的用力蹬车,每一次的呼呼喘气,甚至于每一次迎着风、淋着雨、嘎吱嘎吱踩着雪,她都能看到。或者说她一直注视着我。注视着我路途中的寒和暖,注视着我路途中的喜和忧。因为我每次眺望到她的时候,发现她也和我一样,在风中晃动着,在雨里挺立着,在厚重的雪里发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高,只知道每当星期五夕阳西下的时候,她的影子就会铺满我回家的路。一路上,顾不上躲避地面上突起的石头,也顾不上躲避积满雨的水坑和覆满雪的土堆,只是兴奋的用自行车轮丈量着那长长的影子,也丈量着回家的路程。

  或许人的成长是用步子来衡量的,要不然人们为什么总说——在成长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呢?三年的初中生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那条熟悉的路,竟突然延伸到一个那时侯感觉非常非常遥远的城市,遥远的一年之中只能在寒暑假和五一、十一小长假才能回家的`城市。可就是因为这个城市离家太过遥远,每次在假期来临前的几天,我都会迫切的想着回家。距离有多远,思绪就有多长,心情就有多急切。急切中,不等太阳升起,就早早来到了车站,找寻着那贴着家乡名字的长途客车。车轮碾起滚滚风尘,风尘中隐现着四季的风景,风景里起伏着我的思绪。起起伏伏中,那座矗立在村子东边的翠屏山便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五一的时候她罩着一条淡青色的纱巾,暑假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绿色的长裙,十一的时候戴上了一顶金黄色的草帽,寒假的时候紧紧的裹着一件羊皮大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我,我喊她的时候,她也回应着我的喊声。我的喊声因成长而愈发响亮,她的回声因距离而愈发清晰。

  中专毕业了,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参加了工作。从此便生活在这个城市,或者说淹没在这个城市里了,淹没在这个城市虚荣的繁华和繁华背后的一片挣扎里。像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在一个水泥和钢筋搭建的城市里找到了一个歇脚的缝隙,却不小心扎根于此,眨眼即将二十年。在这个期间,每年也都能回几次家,只不过是下了夜班坐在长途车中睡觉,或是开着车紧张的盯着路况,已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景,也无暇顾及变更的路标。只看到原先的砂石土路已经变成了油路,路边散落的老柳已经替换成整齐的白杨。可就是那一层沥青,掩埋了许多往事;就是那两行白杨,砍掉了许多记忆。仿佛那回家的路和路上的记忆,一切都因时间而淡了,因距离而远了,因忙碌而漠然无介于心了。一想到这,我的心猛地一紧,针扎一样,隐隐作痛。一个忙字,掩盖了多少真相,成为了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忙于乱哄哄的聚会,忙于悠哉悠哉的旅行,忙于无耻的为孩子安排的补课,忙于笑掉牙的电视剧的连播……是的,我们太忙了,忙的不可开交,忙的失去了自我,忙的让我们淡忘了记忆深处那条回家的路。

  我知道,那扇吱扭作响的街门依然虚掩着,那缕淡蓝色的炊烟依然按时盘旋着,那棵苍老的古松依然在风雨中眺望着,那巍峨的翠屏山依然在村旁矗立着。只是我离开了,我离开了她们来到了城市里并在此生活。虽然我一直认为城市的喧嚣只会淹没我,并不会融化我。对这个城市而言,我只是漂流在此,暂居在此,终究是要踏上那条记忆深处回家的路。回到那扇街门虚掩着的睡梦里,回到那缕炊烟盘旋着的芳香里,回到那棵古松噙着泪花的注视里,回到那座翠屏山苍老而又悠远的呼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