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我们去寻找一盏灯》赏析

孙小飞老师

顾城《我们去寻找一盏灯》赏析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在窗帘后面

  被纯白的墙壁围绕

  从黄昏迁来的野花

  将变成另一种颜色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在一个小站上

  注视着周围的荒草

  让列车静静驰过

  带走温和的记忆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你说

  它就在大海旁边

  像金桔那么美丽

  所有喜欢它的孩子

  都将在早晨长大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第一次听说顾城是在榕树下,那时候有个朋友写了关于顾城的诗歌赏析,精彩绝伦,但怎么也申请不上绿叶,被雀之巢老大“独上月楼”一解释,我才知道是因为顾城的“自毁毁人”,引起了众多喜欢他和他诗歌的人们的愤慨,才被类似“雪藏”。

  在新西兰的激流岛上,顾城、英儿以及夫人谢烨的三人爱情,虽然因了谢烨的百般忍让,使天平的两端颤巍巍地平衡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倾斜:英儿走了。有人说英儿把顾城当作了跳板,有人说爱得太累,我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唯独爱情没有人可以破解,谁爱谁不爱,谁爱得多一些,谁爱得累一点,别说局外人,就是当事者,恐怕也不能够清晰明白,要不怎么会衍生出那么多婉转凄凉的爱情遗憾,流传下那么多让人黯然伤神的千古诗词呢。

  这个具有孩子般思想,常年戴着一截裤腿帽子的顾城,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怀和感觉让他举起斧头,砍向他一直依靠着的妻子谢烨,我们无法确切得知,只是大家看着他孩子一般坦诚的眼睛,读着他留下近乎天真的遗书(比如其中给他姐姐顾乡的“你要邦(帮)老妈妈,要把后事作(做)好,要安慰老妈妈,花光了钱也要邦(帮)老妈妈,小事都别算了。”),怎么样猜测都无法确定就是这个能写出“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看云时很近”的天真诗人,这个被称为中国唯一的一位用童心看世界的“童话诗人”,会下得了如此血腥之手。我们不论他的人,就单诗歌而言,他用“纯银”的眼睛,演绎了一首首稚气的理想之歌,在这些歌里,有着成年人的哀伤,孩子般的梦想,有着对沉闷拘束世界的呐喊,还有着对一尘不染的爱的依恋。

  在七十年代,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震撼了无数人的心灵。我们念念叨叨,反复咀嚼着,用自己朦胧的理解,以及跨越那个时代的世界形式,去诠释里面至深或至浅的涵义,或许它就是许许多多后来诗人的启蒙。诗的神秘和明显高于一般语言的简洁、寓意内蕴,让我们曾经童真的心,忽然一下就有了对感情的表达方式,尽管有时候不确切,但梦是真的,激情也是真的。

  顾城的《我们去寻找一盏灯》,里面“野花”、“列车”、“孩子”都是有着跳跃性的,灵异的动态音符,它们是主体里一个个突出的雕塑,并且就此给予了整首诗一个鲜活的立体画面,使之让那些用温柔的前额思考的人看到、听到、感觉到。

  “走了那么远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这个灯是“家”的.代表。它是迷失在黑暗里的羔羊,第一声听见得主人的呼唤;是暴风雨里失群的燕子,第一眼望见得它的团队;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回家后第一口闻到得母亲的饭香。我们寻寻觅觅,为的就是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温暖。窗帘后面,是柔和灯光映照下的洁白的墙壁,墙壁里包裹着的就是行路人疲乏后第一个想要去的地方,家。每个温暖的家,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都有让衰败孤独成繁盛快乐的本事,它能把野地里忍寒受冻、风吹日晒的寂寞的野花,能把惨淡夕阳照射的孤独的野花,改变成另一种颜色,在这颜色里,没有冷漠,没有疲惫,没有矫揉造作,甚至没有花应该开的颜色,它是那么自然,那么温馨,一点都不用担心如在太阳下的那般,看自己的装饰是否严密完整;不用再为任何人的目光而千辛万苦地修剪自己的模样;也不用某些需要而忍气吞声地笑,硬了自己脸上柔和的线条。在家里,这个温暖的地方,就算是要凋零,那也是一种柔和的,没有丝毫痛苦地离去。温暖成了奔波在芸芸世界里,每个独行人的追求,家是累了,倦了,伤了,痛了后唯一能够想起来的港湾。

  记得《呼啸山庄》里,当被凯瑟琳的父亲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希思克里夫,第一次踏入这个叫“家”的地方时,虽然那里不是他所能够得着的层次的地方,后来也让他吃尽了各种苦头,但也有许许多多的爱,足够让他温暖,甚至在某些时候,差点让他变好。在他失去了这个家后,他暴躁、失望到愤怒,以致出走,变得不能理喻。我一直觉得他毕生的追求,包括对凯瑟琳的爱情,都带着如顾城说的那般:在寻找一盏灯,那灯就是被纯洁的墙壁围绕的 温暖的家,有着凯瑟琳的家。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这灯,是“安静”地祈求。顾城说,它在一个四周满是荒草的小站上,从这点来看,顾城认为所有的人应该有孤独的那刻,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安静,需要一个小小的站台来放逐我们疲惫的心灵,四周不要同类,不要房子,就是小巧可爱的羚羊也不要,甚至不要鸟儿,就算有草,也是自然荒芜的,因为鲜艳地怒放会影响自己所需要的寂寞。这是社会发展后的通病,当我们在热闹的人中间进行着各种应酬和交际的生存时,当我们随着时代的潮流,脚不点地地朝前涌动时,是不能停下来休息,不能悠闲看看朝霞夕阳的,因为我们怕一停下来就会被后一浪的波涛淹没,就会从此沉沦,再也赶不上甚至超过前行者的步伐。但我们知道停下来的好处,就像知道如蓝天一样平静是多么幸福一样,于是,我们渴求朴素,渴求返璞归真,渴求有一个小小的站台,哪怕只能站一会的小站。

  小站会驶过列车,但就是这列车,也是悄悄地,从我们心灵而过,它应该能载走我们的过往,一切顺心烦躁,一切幸福与痛苦,它都能平静地从我们心里带走,是的,这种带走是温和的,也是轻巧的,它没有掏心挖肺的撕裂,没有肝肠寸断的滴血,就那么静静带着一切,驶过。然后,我们才会有轻松的,崭新的一个自我。

  我们多么渴望有这么一个小站,能够让我们独自舔着伤口,独自享受着隐秘的快乐,还能够让我们沉甸甸的心安全卸载,无痛清理,以便无忧地走向新的生活。

  “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这灯是“纯真”的渴望。它就在蔚蓝的大海旁边,像秋天的金橘那么美丽。写到这里,忽然想起,海子也有过类似的愿望,他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大海是博容的,是平静的,也是神秘的,更是人类最初的爱的来源,它是每个爱做梦的人的向往,是每个厌倦了俗世,看够了尔虞我诈后的归宿。当我们爱上大海,想回归大海,那似乎就是我们想重新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一般,那里只有微微荡漾的羊水,给我们的最初一个安稳的港湾。呵,当我们爱上大海,我们就会像孩子一样,有了一个美丽的早晨,我们清澈的,天真的,无拘无束的心,就会在大海边长大,这个长大是有着温柔光线的晨曦,有着颜色奇妙的晓霞,有着让我们百骸俱开的朝气,有着让我们忘记一切的当头照射。

  泰戈尔的《海边》也这样说:“他们(孩子们)不知道怎样泅水,他们不知道怎样撒网。采珠的人为了珠潜水,商人在他们的船上航行,孩子们却只把小圆石聚了又散。他们不搜求宝藏;他们不知道怎样撒网。”大海是渊深的,里面埋藏了历史和一切时空痕迹,有的人喜欢它,是因为它可以采珠航行,因为它的起伏跌宕和多变的颜色,还有的人喜欢它是因为它的坦荡宽广,因为它可以掩埋许多过往,可以让人如孩子一般玩着圆石,漠视宝藏和撒网。顾城追求的就是这个童真,追求在清新的早晨长大。

  顾城是朦胧派诗人,他的诗歌充满了意象,梁宗岱先生说,“意象是以有形寓无形,以有限寓无限”,是一种迂回变形的表达。有的人不喜欢朦胧,认为太深奥曲折、蒙太奇,没有质感。但有些朦胧诗,确实以唯美的意境、多晶体的情感、纯真的意象取胜,它用音乐般的语言缓缓倾诉出来,可以让我们每每读一次感觉就变化一次,心境不同,感悟不同,所读到的意思就会出现不同。每个时期的诗歌都有一定的框框和名字,比如朦胧派,象征派,探索派,先锋派,比如现在后现代的第三条道路流派等等,但不管写实还是浪漫,深奥还是质朴,能够流传下来的,必定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也就是说,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正如顾城的这首诗一般。

  世界如此大,岁月这么深,我们在世俗的路上走着,前方有荆棘头上是灰尘,心情因为欲望的拖累而杂质满身。我们累了,我们烦了,我们乔装不了整个日子,为了追求生命的纯度,我们边走边寻——那生命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