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钴鉧潭记》赏析

秦风学老师

柳宗元《钴鉧潭记》赏析

  《钴鉧潭记》是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一篇散文,《永州八记》的第二篇。文中通过记叙钴鉧潭的由来、描绘水潭四周的景物,表达了作者希望能够摈弃尘世烦扰、摆脱官场险恶,使身心获得放松,并使精神获得解脱的思想感情。

  原文

  钴鉧潭1记

  钴鉧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2自南奔注,抵山石,屈3折东流;其4颠委5势峻6,荡击7益暴8,啮9其涯10,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11,然后徐12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余,有树环焉,有泉悬焉13。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14也,一旦款门15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16,既芟山17而更居18,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19。”

  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20,延其槛21,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22,有声潀然23。尤与中秋观月为宜24,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25。孰使予乐居夷26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词句注释

  钴鉧(gǔ mǔ)潭:形状像熨斗的水潭。钴鉧,熨斗,也有学者认为钴鉧是釜锅。

  冉水:即冉溪,又称染溪。

  屈:通“曲”,弯曲。

  其:指冉水的源头。

  颠委:首尾,这里指上游和下游。

  势峻:水势峻急。

  荡击:猛烈冲击。

  益暴:更加暴怒。

  啮:侵蚀。

  涯:边沿。这里指侵蚀着岸边。

  轮:车轮般的漩涡。

  徐:慢慢地。

  有树环焉,有泉悬焉:有树环绕在潭上,有泉水从高处流入潭里。环,环绕。焉,在那里,兼指代词。悬,自高处而下。

  以予之亟(qì)游:因为我经常去游玩。以,因为。予,我。亟,经常,多次。

  款门:敲门。

  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承受不了官家租税和私人债务的重压。不胜,承担不了。券,债务的借据。委积,累积的压力。

  芟(shān)山:割草开山。芟,割草。

  更居:搬迁居住的地方。

  贸财以缓祸:这里指解救税债之灾难。贸财,以物变卖换钱。缓祸,缓解目前灾难。

  崇其台:加高潭边的台沿。崇,加高。其,指示代词,这里指潭。

  延其槛:延长那里的栏杆。延,加长。槛,栏杆。

  行其泉,于高者坠之潭:引导那些高处的泉水,使之坠落到潭里。

  潨(cōng)然:水声淙淙的样子。

  尤与中秋观月为宜:尤其是在中秋晚上赏月更为适合。

  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在这里可以看见天空的高远,感受到空气的清爽。于以,于此,在这里行。迥,遥远。

  居夷:住在夷人地区。

  白话译文

  钴鉧潭,在西山的西面。它的源头大概是冉溪自南向北奔流如注,碰到山石阻隔,曲折向东流去;潭水的上游和下游水势湍急,撞击更加激荡,侵蚀钴鉧潭的潭岸边,潭边广阔而中间水深,水流冲荡到山石才停止。水流形成车轮般的漩涡,然后才缓缓而流。潭水清澈而平缓,而且十亩有余,钴鉧潭四周有树木环绕,有瀑布垂悬而下。

  山上有居住的人,因我多次来游玩,一天早晨敲门就来告诉我:“(我因为)无法负担越欠越多的官租私债,(没办法),想在山上锄草开荒,并愿意卖掉我潭上的田,暂时缓解一下债”。

  我很高兴答应了他的话。我就加高台面,延伸栏杆,疏导高处的泉水使泉水坠落入潭中,发出了悦耳的声音。特别是到了中秋时节赏月更为合适,可以看到天空更高,视野更加辽远。是什么使我乐于住在这夷人地区而忘掉故土?难道不是因为这钴鉧潭?

  文学赏析

  《钴鉧潭记》以“钻拇潭在西山西”开头,紧接《始得西山宴游记》,重点写潭。第一段写潭状;第二段写得潭经过及潭上景物因人工改造而一显得更加优美宜人;然后就他与潭的密切关系感慨作结,余味无穷。

  作者从冉水着笔:“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奔注”二字描状冉水强悍的生命力,大有迅猛而来,一泻千里之势,但却遇上了屹立不动的山石挡住了去路。“奔注”之水抵石而下,但“抵”不过山石,只得“屈折东流”了。经过山石激荡后的溪水,变得更加湍急狂暴了,“啮其涯”,直到“啮”完了水涯的沙土,奔注之水全部流到潭中,有所归依才停止。在此,作者以飞动的笔势写出了湍急的溪水景象。接下来,作者则描绘“鸾广而中深”的水潭。约有十亩大的潭水则显得格外的平静,格外的'清澈。至此,作者的笔势也由峻急而变得平缓起来,不仅表现了溪水因落差过大而迸发出的巨大冲击力,而且进一步写出了溪水“流沫成轮”的又一性情,生动地描画出旋涡溅沫卷雪、旋转如飞的奇景。柳宗元笔下的永州山水是流动变幻、神秘瑰伟的,并且是有着强悍的生命力的锦绣画卷。这与作者顽强执着、自信自强的意愿相合,让其精神为之一振,作者长时间被压抑的内在不屈与傲岸的情绪得到了宣泄。

  冉水由“奔注”而遇阻,而“屈折”,而“荡击”,而“啮”食,直至冲出个水潭来。这是一种充满了力度、骨气凛凛的壮观之景。“其清而平者且十亩余,有树环焉,有泉悬焉”,这又是一种安宁疏朗,深婉幽美的恬静之景。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山水有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只有与大自然融合一体,才能识得天机,悟透人理。在柳宗元笔下,永州山水完全是为“我”而独有的。其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动静远近等等,都是或兴发感慨,或寄寓哲理的抒情载体。

  第二段笔锋一转,由写景过渡到叙事,叙述得潭经过时带出一个社会问题:钴鉧潭岸边上居住的一户人家,见作者多次去那里游玩、观赏,有一天,便来敲门相告:因受不了官租私债的重重负担,要躲避到山里去开荒,情愿把潭上的田地卖给作者,以缓解当前的困境。作者“乐而如其言”,把田地买了下来。这仿佛是把贫民的“忧”变成了自己的“乐”。其实相反。联系作者自身的遭遇和《捕蛇者说》等文所反映的情况,就不难想见他此时的心情。如前所说,作者寄情山水,本来是想逃避现实,排遣忧闷,然而尖锐的社会矛盾,直扩展到山巅水涯,如何逃避。一个由于企图改变黑暗现实而被放逐的人仍然不能不面对政治苛虐、生民涂炭的现实,他的忧闷就不能排遣得了。然后作者“崇其岩,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淙然”。作者对潭进行了一番精心的改造,使钴鉧潭的环境便更优美了,更宜于“中秋观月”,更宜于站在潭上见天之高,气之迥了。只有在这幽丽清爽的大自然中,在这“天高气迥”的境界中,他才能真正获得解脱。

  文章到此,作者沿着买田修潭的经过,再度抒发感慨,绾合二者,收束全篇。“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作者说因此潭而忘故土,但在这“乐”的背后,也流露出心底的隐隐哀愁。表面上说因此潭而忘故土,实则故土并不能忘。正所谓“不思量,自难忘”,这种忧郁,这种期待,始终剪不断,理还乱,这便是作者的矛盾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