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中的版画因素

刘莉莉老师

  阅读鲁迅的作品,我们可以发现他对于绘画艺术具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他对版画更是十分关注。这一点的发现可以让我们对鲁迅先生有了更加深入和详细的了解,也可以使我们从新的角度去理解他的小说作品。大家普遍认为鲁迅小说较多采用的是白描的手法,而我却认为,他的小说中更多的是显现了版画的因素。

  鲁迅一直以其独特的风格而在文坛独树一帜,鲁迅创作文学的初衷即为唤醒麻木民众,用文字给人以启发。鲁迅对于中国传统的艺术形式大多有着排斥的情绪,他认为这些艺术形式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陈腐而缺少生命力的,“抱守残阙,以底于灭亡”。鲁迅曾这样说:“士大夫是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将竹枝词改成文言,将 ‘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些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由此可见,鲁迅对于生命力和个性追求的强烈愿望以及他对于一些缺少新意的艺术形式的不满。

  鲁迅对于新兴的版画艺术持有赞赏韵态度,他认为:“新的木刻是刚健,分明,是新的青年的艺术,是好的太众的艺术。”他在新兴的版画艺术中发现了传统艺术形式中缺失的生命,因此能给予人民希望和生命感的版画成为了他喜爱的艺术形式。从鲁迅极力推崇的“以深广的慈母之爱为一发被侮辱和损害者的悲哀、抗议、愤怒、斗争”的珂勒惠支的版画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于版画中斗争色彩的赞同,这与他创作文学的初衷有异曲同工之妙:通过创作者的表现,抒发强烈的斗争精神。特别是珂勒惠支的版画《农民战争》、《织工的起义》等等,这些以下层人民的反抗为图画的版画传递着与鲁迅十分相近的情感。“鲁迅不是一个新思想底介绍者或解说者,而是用新思想作武器,向‘旧垒’‘反戈’的一刀一血的战士。”带着这种战斗精神,他选择了版画作为斗争的武器,同时自然地把版画的特质渗入了他的文学创作中。

  在以往的观念中,鲁迅的小说作品如自描,但我认为白描未免过于单薄和简单,版画则更贴切,从某种程度上讲黑白版画是鲁迅思想与艺术创作灵魂的体现。鲁迅有着出神入化的笔力,他作品中的线条是不断变化并富有情感的,随着线条的变化故事层次和布局而自成特色。以《孔乙己》为例,当孔乙己以破旧长衫和一脸伤痕出现在酒店中时,作者的线条是单薄的,只是勾勒出了一个落魄的书生形象。随着故事的发展,当孔乙己被酒店的人揭露出是因为偷书而脸添新伤时,线条开始变得骤然锋利和凌厉起来,“君子固穷”“之乎者也”几个字中尖刻的笔锋暴露无遗,作者刻画的是腐朽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中斯文扫地的尴尬和对于封建和愚昧的痛斥。时而力透纸背,时而单薄硬瘦,鲁迅小说中的环境描写体现着这样的线条。在《药》中有一段这样描写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描写乌鸦“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铜丝”与“铁铸”分明反应的是作家的气骨和精神。若细细品味这有力的线条,在版画家珂勒惠支的画作中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启示,在《反抗》的图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洋溢着复仇的愤怒但是背影坚定而勇敢的妇人,她虽然是以背影示人,但是在背影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她内心强大的反抗力量。在《面包》中,我们能够看到饥饿的孩子们徒然地张着希望的双眼,而无能为力的母亲却只能背转过身去无声地饮泣这样一幅揪心的图景。在刻画孩子和母亲的外形时画家的笔触是柔和而灵活细腻的,她的刻刀充满了同情和怜悯,然而在刻画孩子的双眼时却是锋利而深刻的,一幅画中不同的线条刻画充分体现了画家的不同情感色彩以及十足的表现张力。

  在版画中,鲜明的对比给太众以最直观的体验和心灵上的冲撞感。鲁迅小说中为了达到“利匕”一般的效果,不仅仅把对比色彩局限于一般意义上的颜色对比,而是把这种色彩拓宽到了感情色彩以及动作等表现人物性格和作家心理方面。

  鲁迅的小说有着黑色和白色的强烈反差,作者的态度和倾向呼之欲出。如《药》中的“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在《明天》里,单四嫂子并没有因为“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而救活她的宝儿,结果她的宝儿死在“黑沉沉的”“铁屋予”里。在《狂人日记》中,鲁迅刻画了一个“黑漆漆的”黑色弥漫的“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以及小说中头发全白脸色黄中带黑的祥林嫂,这些频繁使用的黑色,反应了作者沉闷的心情以及人物在黑屋子里备受压抑的状态。鲁迅的小说中还存在着迥然不同的情感态度的对比。《孔乙己》中,孔乙己是孤身一人消失在众人哄笑之中,以一对多,这样明显的对比,让我们产生一些对于孔乙己的同情和怜悯。孔乙己是用手慢慢走去的,这样的苍凉和酒店中的热闹气氛也形成了对比,是麻木的人的心灵在作祟,这样一群愚昧而混沌的愚民,让人强烈哀叹。同样在《药》中,华老栓买人血馒头时的胆小、怯懦与英雄就义时的英勇形成对比,英烈的死亡蒙上了一层惨淡的色彩,这样的对比实在是滑稽却不失真实。《故乡》中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见到多年未见的闰土时,他麻木的表情以及话语使主人公“打了一个寒噤”,这样温馨的时候却出现寒冷的感受,这样的情感冲击不免让我们唏嘘不已。我们不得不说这是对比色彩无形地运用在小说中所产生效果,让人融入其中而又有观赏的意味。

  此外,通过观察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续编》中收录的版画,我们可以看出版画是通过画家画笔的简单刻画在木板上形成的线条简洁而明了,人物形象突出而极富代表性和感染力的画作。鲁迅小说通过有特色的笔法和特征,在描绘外在表现的同时对于内在意味也进行书写和表达,从而达到语言隽永而言简意赅的`境界。

  艺术手段的经济、简洁,一向是鲁迅自己在创作中的严格要求,重视眼睛的描写方法在他的作品中十分常见。同样是方脸浓黑的眉毛,但是《长明灯》中的阔亭的眼中闪着的是“异样的光芒”,而吕纬甫的眼中却没有这样的光芒。同样是眼中闪耀着光芒,魏连殳是“两眼在黑气里发光”而另外一位人物却是“死鱼眼在发光”,《白光》中的陈士成则是“疲乏的红肿的两眼有着古怪的闪光”。从这些同而不同的描绘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出不同的人物特征和随之而来的不同性格、命运,比如陈士成的狂妄,吕纬甫的颓废,魏连殳的孤独,孔乙己的迂腐等。同样,在鲁迅介绍的珂勒惠支的版画申也有这样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死亡》中弱小的孩子睁大着他们的眼睛,《磨镰刀》中饱尝苦楚的女人小眼睛中充满着极顶的憎恶和愤怒,《俘虏》中有的绝望、有的倔强或愤怒,《面包》中饥饿的孩子是长着悲伤而希望的眼睛。这些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有谁会否认他们和鲁迅小说中的眼睛一样有着难以让人忘怀的传神和准确呢?这些画中的眼睛让我们不禁在脑海中构成了一幅幅有关鲁迅小说的人物的画,是的,这就是鲁迅小说中如版画一般让人感动和震撼的神奇力量。

  仔细分析了鲁迅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其中蕴藏着诸多灵活的笔法和手段,鲁迅先生虽然文风犀利,但是他的表现形式却是平易近人。在简单而有力的人物刻画中,读者有了深刻的记忆和清晰的认识;在一幅幅有代表性的画面中,我们留恋于作家为我们创造的这样一个世界:在诸多的对比中,普通大众感受到了深层次的内质、唤人深思。鲁迅先生的小说是如同版画一般的艺术作品,他的小说充满了浓郁的版画因素,他的小说与版画可谓水乳交融、联系紧密,它们都以最大众的形式给大众以启迪,都以最简明的方式给人们以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