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陆游《立冬日作》的诗文鉴赏

孙小飞老师

  陆游《立冬日作》

  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矍塘关上草。

  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旛判醉倒。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注:

  ①瀼(ràng)渡河,水名,在重庆。东西瀼水,流经夔州;瞿塘关也在夔州东南。

  ②旛:幡,是一种窄长的旗子,垂直悬挂。立春这一天大夫戴旛胜于头上,本宋时习俗,取吉庆之意。

  陆游简介: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其父陆宰,是很有民族气节的官员和学者,朝廷南渡后,他便回到家乡箸书了。陆游自幼就受到爱国的家庭教育,立下了抗战复仇的壮志。29岁参加进士考试,名在前列,因触犯歼臣秦桧而被除名。孝宗时,被赐给进士出身,历任夔州通判,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权知严州等地方官,还参赞王炎、范成大幕符军事,后来做过朝议大夫,礼部郎中。65岁那年罢官,即回老家山阴闲居,死时年八十六。

  陆游一生坚持抗金主张,虽多次遭受投降派的打击,但爱国之志始终不渝,死时还念念不忘国家的统一,是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他勤于创作,一生写诗60年,保存下来就有9300多首。

  陆游的诗题材极为广泛,内容丰富,艺术方法主要是现实主义的,他的绝大多数的篇章都是南宋时代的社会现实的真切反映,因此有人把他的诗誉为“诗史”;同时他在创作理论方面也主张写实,要从事社会实践,他说:“道向虚中得,文从实处工”,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但是,正象所有杰出的作家一样,在他的作品中也常常表现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种精神、两种艺术方法的不同程度的结合。他在揭示现实的种种不合理现象的时候,总是把他的社会理想、强烈的爱憎和明确的褒贬体现在作品之中。在白天,他目睹民族侵略、权奸误国的现实,不禁满怀激愤,渴望上马杀敌,报仇雪耻;这样的渴望不能实现,他就假托在夜晚的梦寐中去追求。

  赏析

  这首词是陆游四七岁任夔州通判时所写的。他到夔州到写这首词时不过一年多,却连上岁尾年头,开口便虚称“三年”,且云“流落”,从一入笔就已有波澜之情。次句以形象描写“流落”二字。“青衫”言官位之低,“破尽”可见穷之到了极点“尘满帽”描写出作者在道途中风尘仆仆,行戌未定的栖遑之态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就活画出一个沦落天涯的诗人形象,与“细雨骑驴入剑门”异曲同工。三、四句仍承一、二句生发。身似浮云,飘流不定;愁如春草,刬去还生。以“西瀼渡头”、“瞿塘关上”为言者,不过取眼前地理景色,与“巴山道”三字相对应而已这上片四句,把抑郁潦倒的情怀写得如此深沉痛切,不了解陆游当时那几年遭遇,是很难掂量出这些句子中所涵蕴的感情分量来的。

  陆游自三十九岁被贬出临安,到镇江作通判,旋移隆兴(府治在今天江西省南昌市);四十二岁又因为“力说张浚用兵”,被削官归山阴故里;到四十五岁才又得到起用夔州通判的新命。他的朋友韩元吉在《送陆务观序》中把陆游心中要说的`话说了个痛快:“朝与一官,夕畀一职,曾未足伤朝廷之大;旦而引之东隅,暮而置之西陲,亦无害幅员之广也。……务观之于丹阳,则既为贰矣,迩而迁之远,辅郡而易之藩方,其官称小大无改于旧,则又使之冒六月之暑,抗风涛之险(由于途中舟坏,陆游几乎被溺死)病妻弱子,左饘右药……”(《南涧甲乙稿》卷十四)。这段话是送陆游从镇江移官到隆兴时写的,说得激昂愤慨。从近处愈调愈远,既不是明明白白的贬职,也不是由于升迁,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他呢?韩元吉故作不解,其实他是最了解这其中的缘由的。孝宗赵眘即位后,表面上志存恢复,实则首鼠两端。陆游坚持劝说孝宗抗金,孝宗对之貌似奖掖而实则畏恶。陆游在内政上主张加强中央集权,以增强国力,由此也得罪了握有实权的官僚集团。先前由京官而出判镇江,对他是一个挫折;进而罢黜归里,更是一个挫折;此刻虽起用而远判巴蜀,这又是一个挫折。这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显然并非加之于一人,而是意在摧折整个主战派的心志,浇灭抗金复国的火种,那么不幸的人岂只是陆游一个人吗?由此可见,三年流落之哀,不仅是一己之哀,实在是国家民族的大哀。创痛巨深,安得不言之如此深沉痛切?

  上片正面写心底抑郁潦倒之情,抒发报国无门之愤这是陆游诗词的主旋律,在写法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下片忽然换意,紧扣“立春”二字,以醉狂之态写沉痛之怀,设色陡变,奇峰突起。立春这一天士大夫戴旛胜于头上,这是宋时的一种习俗,戴上旛胜表吉庆之意。但戴银旛而曰“试”,节日痛饮而曰“判”(“判”即“拚”之意),就显然有“浊酒一杯家万里”的不平常意味了。这只是词人借酒消愁,逢场作戏罢了,而内心是很伤感的。结尾处更是飏开一笔,表面上是说不是他一人偏老,而实际上是词人深深感到时光的虚度。这就在上片抑郁潦倒的情怀上,又添一段新愁。词人强自宽解,故作旷达,正是推开一层、透过一层的写法。哭泣本人间痛事,欢笑乃人间快事。

  但今日有人焉,不得不抹干老泪,强颜随俗,把哭脸装成笑脸,让酒红遮住泪痕,这种笑,岂不比哭还要凄惨吗?东坡《赤壁赋》物我变与不变之论,辛弃疾《丑奴儿》“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之句,都是强为解脱而写的违心之言,写出更深一层的悲哀,那手法近乎反衬,那境界是一般人所难以达到的。 纵观全词,上下片都是写心底抑郁之情,但乍看竟好象是两幅图画,两种情怀。沈谦论词作云:“立意贵新,设色贵雅,构局贵变,言情贵含蓄。”(《填词杂说》)但作词之道,条贯、错综,两不可失,此意刘永济《词论·结构篇》曾深言之。读陆游此词,抑郁之情贯穿始终,上下片表现手法截然相异,构局又极错综复杂。读上片,看到的是一个忧国伤时、穷愁潦倒的悲剧人物形象;读下片,看到的是一个头戴银旛,醉态可掬的喜剧人物形象。粗看似迥然不同,但仔细看看他脸上的笑全都是装出来的苦笑,终于领悟到这喜剧其实不过是更深沉的悲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