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天姥吟留别整体赏析

黄飞老师

  这是一首记录梦的诗,也是一首游仙诗。意境雄伟,变化惝恍莫测,缤纷多采的艺术形象,新奇的表现手法,向来为人传诵,被视为李白的代表作之一。

  这首诗的思想的内容相当复杂。李白从离开长安后,因政治上遭受挫折,精神上的苦闷愤怨郁结于怀。在现实社会中找不到出路,只有向虚幻的神仙世界和远离尘俗的山林去寻求解脱。这种遁世思想看似消沉,却不能一笔抹杀,它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李白在精神上摆脱了尘俗的桎梏。而这才导致他在诗的最后发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样激越的呼声。这种坚决不妥协的精神和强烈的反抗情绪正是这首诗的基调。

  李白一生徜徉山水之间,热爱山水,达到梦寐以求的境地。此诗所描写的`梦游,也许并非完全虚托,但无论是否虚托,梦游就更适于超脱现实,更便于发挥他的想象和夸张的才能了。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诗一开始先说古代传说中的海外仙境──瀛洲,虚无缥缈,不可寻求;而现实中的天姥山在浮云彩霓中若隐若现,真是胜似仙境。以虚衬实,突出了天姥胜景,暗蕴着诗人对天姥山的向往,写得富有神奇色彩,引人入胜。

  天姥山临近剡溪,传说登山的人听到过仙人天姥的歌唱,因此得名。天姥山和天台山相对,峰峦峭峙,仰望如在天表,冥茫如堕仙境,容易引起游者想入非非的幻觉。浙东山水是李白青年时代就向往的地方,初出川时曾说“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入翰林前曾不止一次往游,他对这里的山水不但非常热爱,也是非常熟悉的。

  天姥山号称奇绝,是越东灵秀之地。但比之其他崇山峻岭如我国的五大名山──五岳,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仍有小巫见大巫之别。可是李白却在诗中夸说它“势拔五岳掩赤城”,比五岳还更挺拔。有名的天台山则倾斜着如拜倒在天姥的足下一样。这个天姥山,被写得耸立天外,直插云霄,巍巍然非同凡比。这座梦中的天姥山,应该说是李白平生所经历的奇山峻岭的幻影,它是现实中的天姥山在李白笔下夸大了的影子。

  接着展现出的是一幅一幅瑰丽变幻的奇景:天姥山隐于云霓的明灭之中,引起了诗人探求的想望。诗人进入了梦幻之中,仿佛在月夜清光的照射下,他飞渡过,飞过明镜一样的镜湖。明月把她的身影影子映照在镜湖之上,又送他降落在谢灵运当年曾经歇宿过的地方。他穿上谢灵运当年特制的木屐,登上谢公当年曾经攀登过的石径──青去梯。只见:“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继飞渡而写山中所见,石径盘旋,深山中光线幽暗,看到海日升空,天鸡高唱,这本是一片曙色;却又于山花迷人、倚石暂憩之中,忽觉暮色降临,旦暮之变何其倏忽。暮色中熊咆龙吟,震响于山谷之间,深林为之战栗,层巅为之惊动。不止有生命的熊与龙以吟、咆表示情感,就连层巅、深林也能战栗、惊动,烟、水、青云都满含阴郁,与诗人的情感,协成一体,形成统一的氛围。前面是浪漫主义地描写天姥山,既高且奇;这里又是浪漫主义地抒情,既深且远。这奇异的境界,已经使人够惊骇的了,但诗人并未到此止步,而诗境却由奇异而转入荒唐,全诗也更进入高潮。在令人惊悚不已的幽深暮色之中,霎时间“丘峦崩摧”,一个神仙世界“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洞天福地,于此出现。“云之君”披彩虹为衣,驱长风为马,虎为之鼓瑟,鸾为之驾车,皆受命于诗人之笔,奔赴仙山的盛会来了。这是多么盛大而热烈的场面。“仙之人兮列如麻”!群仙好象列队迎接诗人的到来。金台、银台与日月交相辉映,景色壮丽,异彩缤纷,何等的惊心眩目,光耀夺人!仙山的盛会正是人世间生活的反映。这里除了有他长期漫游经历过的万壑千山的印象、古代传说、屈原诗歌的启发与影响,也有长安三年宫廷生活的迹印,这一切通过浪漫主义的非凡想象凝聚在一起,才有这般辉煌灿烂、气象万千的描绘。

  这首诗写梦游奇境,不同于一般游仙诗,它感慨深沉,抗议激烈,并非真正依托于虚幻之中,而是在神仙世界虚无飘渺的描述中,依然着眼于现实。神游天上仙境,而心觉“世间行乐亦如此”。

  仙境倏忽消失,梦境旋亦破灭,诗人终于在惊悸中返回现实。梦境破灭后,人,不是随心所欲地轻飘飘地在梦幻中浮想翱翔了,而是沉甸甸地躺在枕席之上。“古来万事东流水”,其中包含着诗人对人生的几多失意和深沉的感慨。此时此刻诗人感到最能抚慰心灵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徜徉山水的乐趣,才是最快意的,也就是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所说:“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本来诗意到此似乎已尽,可是最后却愤愤然加添了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吐长安三年的郁闷之气。天外飞来之笔,点亮了全诗的主题:对于名山仙境的向往,是出之于对权贵的抗争,它唱出封建社会中多少怀才不遇的人的心声。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多少人屈身权贵,多少人埋没无闻!唐朝比之其他朝代是比较开明的,较为重视人才,但也只是比较而言。人才在当时仍然摆脱不了“臣妾气态间”的屈辱地位。“折腰”一词出之于东晋的陶渊明,他由于不愿忍辱而赋“归去来”。李白虽然受帝王优宠,也不过是个词臣,在宫廷中所受到的屈辱,大约可以从这两句诗中得到一些消息。封建君主把自己称“天子”,君临天下,把自己升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抹煞了一切人的尊严。李白在这里所表示的决绝态度,是向封建统治者所投过去的一瞥蔑视。在封建社会,敢于这样想、敢于这样说的人并不多。李白说了,也做了,这是他异乎常人的伟大之处。

  这首诗的内容丰富、曲折、奇谲、变化,它的形象辉煌流丽,缤纷多彩,构成了全诗的浪漫主义华赡情调。它的主观意图本来在于宣扬“古来万事东流水”这样颇有消极意味的思想,可是它的格调却是昂扬振奋的,潇洒出尘的,有一种不卑不屈的气概流贯其间,并无消沉之感。[7]  [8]

  名家点评

  《唐诗品汇》:范云:瀛洲难求而不必求,天姥可睹而实未睹,故欲因梦而睹之耳(“海客”四句下)。甚显(“半壁”二句下)。甚晦(“千岩万转”二句下)。又甚显(“洞天”四句下)。又甚晦(“霓为衣兮”四句下)。范云:“梦吴越”以下,梦之源也;次诸节,梦之波澜。其间显而晦,晦而显,至“失向来之烟霞”极而与人接矣,非太白之胸次、笔力,亦不能发此。“枕席”、“烟霞”二句最有力。结语平衍,亦文势之当如此也。

  《批点唐诗正声》:《梦游无姥吟》胸次皆烟霞云石,无分毫尘浊,别是一副言语,故特为难到。

  《增订评注唐诗正声》:郭云:恍恍惚惚,奇奇幻幻,非满肚皮烟霞,决挥洒木出。

  《李杜诗选》:桂曰:骚语奇奇怪怪。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出于千丝铁网之思,运以百色流苏之局,忽而飞步凌顶,忽而烟云自舒。想其拈笔时,神魂毛发尽脱于毫楮而不自知,其神耶!吴山民曰:“天台四万八千丈”,形容语,“白发三千丈”同意,有形容天姥高意。“千岩万转”句,语有概括。下三句,梦中危景。又八句,梦中奇景。又四句,梦中所遇。“唯觉时之枕席”二语,篇中神句,结上启下。“世间行乐”二句,因梦生意。结超。

  《增订唐诗摘钞》:“忽魂”四句,束上生下,笔意最紧。万斛之舟,收于一柁(末二句下)。

  《唐诗别裁》:“飞渡镜湖月”以下,皆言梦中所历。一路离奇灭没,恍恍惚惚,是梦境,是仙境(“列缺霹雳”十二句下)。托言梦游,穷形尽相以极“洞天”之奇幻;至酲后,顿失烟霞矣。知世间行乐,亦同一梦,安能于梦中屈身权贵乎?吾当别去,遍游名山,以终天年也。诗境虽奇,脉理极细。

  《唐宋诗醇》:七古歌行,本出楚骚、乐府。至于太白,然后穷极笔力,优入圣域。昔人谓其“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畅为贵,咏之使人飘飘欲仙”,而尤推其《天姥吟》、《远别离》等篇,以为虽子美不能道。盖其才横绝一世,故兴会标举,非学可及,正不必执此谓子美不能及也。此篇夭矫离奇,不可方物,然因语而梦,因梦而悟,因悟而别,节次柑生,丝毫不乱;若中间梦境迷离,不过词意伟怪耳。胡应麟以为“无首无尾,窈冥昏默”,是真不可以说梦也特谓非其才力,学之立见踬踣,则诚然耳。

  《赵秋谷所传声调谱》:方纲按:《扶风豪士歌》、《梦游天姥吟》二篇,虽句法、音节极其变化,然实皆自然入拍,非任意参错也。秋谷于《豪士》篇但评其神变,于《天姥》篇则第云“观此知转韵元无定格”,正恐难以示后学耳。

  《网师园唐诗笺》:纵横变化,离奇光怪,以奇笔写梦境,吐句皆仙,着纸谷飞(“列缺霹雳”十句下)。砉然收勒,通体宗主攸在,线索都灵(“世间行乐”二句下)。

  《昭昧詹言》:陪起,令人迷。“我欲”以下正叙梦,愈唱愈高,愈出愈奇“失向”句,收住。“世间”二句,入作意,因梦游推开,见世事皆成虚幻也;不如此,则作诗之旨无归宿。留别意,只末后一点。韩《记梦》之本。

  《老生常谈》:《梦游天姥吟留别》诗,奇离惝恍,似无门径可寻。细玩之,起首入梦不突,后幅出梦不竭,极恣肆幻化之中,又极经营惨淡之苦,若只貌其右句字面,则失之远矣。一起淡淡引入,至“我欲因之梦吴越”句,乘势即入,使笔如风,所谓缓则按辔徐行,急则短兵相接也。“湖月照我影”八句,他人捉笔可云已尽能事矣,岂料后边尚有许多奇奇怪怪。“千岩万转”二句,用仄韵一束以下至“仙之人兮”句,转韵不转气,全以笔力驱驾,遂成鞭山倒海之能,读云似未曾转韵者,有真气行乎其间也。此妙可心悟,不可言喻。出梦时,用“忽动悸以魄动”四句,似亦可以收煞得住,试想若不再足“世间行乐”二句,非但叫题不酲,抑亦尚欠圆满。“且放白鹿”二句,一纵一收,用笔灵妙不测。后来慢东坡解此法,他人多昧昧耳。

  《李太白诗醇》:严云:“半壁”一句,不独境界超绝,语音亦复高朗。严云:有意味在“青青”、“澹澹”字作叠(“云青青兮”二句下)。严云:太白写仙人境界皆渺茫寂历,独此一段极真,极雄,反不似梦中语(“霓为衣兮”四句下)。又云:“世间”云云,甚达,甚警策,然自是唐人语,无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