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扯面经典散文

秦风学老师

一碗扯面经典散文

  中午时分,又到了吃饭的点儿了。

  繁华都市写字楼下,几个不大的饭店里里外外拥挤着,“黄焖鸡米饭”“山西刀削面”“兰州拉面”……这几乎成了每天必须要面对的选择了。一边是饥肠辘辘,一边是吃得已经不想再吃的老几样。从这头走到那头,从这家走到那家,对一顿午餐的渴望,还是萦绕在心里的那故乡的味道。

  老家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铺满了金灿灿的“麦毯”。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收麦子的时候。在我的记忆里,芒种前后,是一年中最忙碌、最劳累,同时也是最欢乐的时候。收割、打场、播种,家里人起早贪黑,与时间赛跑,麦子颗粒归仓,秋作物种到地里、发芽,一家人的希望就在这黄土地里延续。

  清晨,雾气笼罩下的村庄,黑卷尾鸟此起彼伏的鸣叫声,把村庄唤醒。这是一种早起的鸟,黎明时分,它站在高高的枝头,“刺本儿叉本儿留儿”声音婉转、高吭,乡亲们根据叫声给它起了个名儿“刺本儿叉”。这是一种有“神气儿”的鸟,乌黑的羽毛,尾巴分叉,每年春天从南方飞来,在村里的大树上结织上精致的巢。在老家,这种鸟和燕子的地位一样,是不允许孩子去伤害的,若哪家的孩子伤害了这两种神鸟,是要瞎眼的。

  伴随着鸟的鸣叫,乡亲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男劳力把镰刀磨得飞快,把扫帚用铁丝捆牢,把架子车轮胎充满气,主妇们则准备早饭甚至是一天的饭食。

  老家的早饭是传统的“馍、菜、汤”。头天晚上用酵子发好面,第二天一大早,上锅蒸,圆的叫馒头,方的叫卷子,统称为“馍”。早饭的'菜很简单,要赶时间下田,没太多时间做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钱用在生活消费上。咸菜是最常见的,大头菜、腌蒜头、腌蒜苔,各家都会备有成缸成坛的。我小时间最喜欢吃的是“香椿辣椒泥”——干红辣椒放铁锅里炒焦,放入石臼里加盐加香椿叶一起捣碎,加水调匀,滴入香油,即成美味。新出锅的馍,掰成两半,中间夹上辣椒香椿泥,那个香、那个辣、那个美呀!汤就太简单了,蒸馍后的水,放入一点面粉勾成的糊糊,烧开即成,老家叫“糊涂”。

  就在一家人开始吃早饭的时间,母亲已经开始准备中午的饭了。新麦子磨成的面,筋道大,母亲把面粉放入瓦盆里,加水,和成软软的面团,然后再浇上一瓢清水,用“锅摆”盖上,让面团充分醒上一个上午。

  中午,劳作了一上午的母亲直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泥土,要回家做饭了。自留地里,母亲精心打理的小菜园,笋瓜(西葫芦)、倭瓜(南瓜)、豆角、荆菜、苋菜等,嫩嫩的,正是新鲜的时节,母亲的竹篮里塞得满满的。回到家里,择菜这样的小活儿,自然就是我们小孩子做了,豆角剃去丝筋、掐成段,荆菜、苋菜去掉老茎,择干洗净,放在筐子里。母亲把嫩倭瓜切成长条,和豆角一起,入盐腌起来。

  农家大锅台,最深的记忆是风箱、锅摆、火钩、蓖子、炊束,这些还能叫得起名字但今天却不容易找到的物件,构成了农家厨房的朴素。土坯垒起来的锅台,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个铁锅,一个灶口加柴,两个锅都能加热。通常情况下,大锅做主食,小锅炒菜。我家人口多,自然铁锅也很大,足足能容纳下十几口人的主食。锅里加满水,拉风箱烧火这事,往往是由我们兄弟几个轮流来做的。三夏时节,闷热难耐,中午站在院子里亦能大汗淋漓,坐在锅台前烧火,是我们兄弟几个最不愿意做的事。经过一番争论加上父母的责骂之后,达成协议,轮流烧锅,一人一天。不过,寒冷的冬天,狭小的厨房灶台前,几个小脑袋还是愿意挤在一起的,一是为了取暖,二是火膛里有热腾腾香甜的烤红署、嘎嘣脆的烤玉米。

  水还没烧开,母亲把早上和好的面端到院子里。面已经醒了一个上午,软软的摊开在大瓦盆里。上面薄薄的一层水,面很粘,母亲从盆底揭起面团,拿起来,用力向盆底摔去,再揭起来,再摔下去……在“嘭、嘭、嘭”有节奏的声音里,面团越来越软,越来越筋道,以致于最后可以扯拉成长长的薄薄的面片,母亲冲去手上的面糊,又加了一碗水在面团上,继续醒上一会儿。

  在风箱呼呼的声音里,水开了。母亲掀开锅摆,把腌好的南瓜、豆角倒进锅里。黄色的南瓜、嫩绿的豆角,在锅里上下翻滚。母亲把一个方凳子放在锅台前,端起大瓦盆放在凳子上,两手从盆里的边缘抓起面团,向上一提,左右一扯,软软的面团在母亲的手下,扯成了一张面片,面片拉到一定厚度的时候,下到锅里——这就是“扯面”名称的由来吧。各人口味的不同,有人喜欢吃厚的大块的疙瘩面,可以扯得厚点;有人喜欢吃软软的薄薄的面片,可以扯得薄点。所以,也把这种面食叫作“疙瘩面”。往往小孩子喜欢吃大的面疙瘩,牙口好,面疙瘩筋道有嚼头;爷爷奶奶上了年纪,喜欢吃又薄又软的面片。母亲在扯面的时候,先扯厚的,后扯薄的,厚的耐煮、薄的易熟,一家人老老少少在母亲的手下,都能吃得舒服。

  就在母亲手中不断的拉扯下,大瓦盆里的面团成了厚薄不一的面片,在锅里翻滚着。母亲用勺子推了几下锅底,防止粘锅,这才又盖上锅摆,端下大瓦盆,放到院子里。一大盆面,一家人的饭食,小时候我是端不动的,扯面的过程,是一气呵成的,中间不能停下。滚烫的开水,狭小的厨房,母亲的脸涨得通红,汗水顺着脸往下流,偶尔会溅到盆里、锅里。就在母亲这汗水的味道里,我们一天天长大了。

  继续拉动风箱,滚上两滚,一大锅扯面熟了。母亲把筐子里的青菜,依次下入锅里,苋菜吃熟,先放,煮一滚,荆菜吃生,要等火停了再下。

  若是赶上我们家人谁过生日,或是这一天出力的活儿多,母亲会从鸡窝里摸出几个鸡蛋,打散,滑入锅里,锅里的鸡蛋穗儿黄黄的,嫩嫩的,是最容易勾起馋虫的食欲的。

  淋上香油,加入盐巴,小院里弥漫起了香味。为了让扯面能很快地冷却下来,母亲把锅里的扯面盛入到大瓦盆里,端到院里的老榆树下。

  “吃饭了!”

  一家人拿起碗筷,依次盛好。

  院子外面是一个小池塘,四周被柳树环绕。绿荫遮蔽下的凉爽,是吃饭的好去处。到了饭点,四边邻居也都端着碗来到池塘边,搪瓷碗、小瓦盆,汤面条、捞面条、扯面……席地而坐、其乐融融。一般情况下午饭是不备菜的,随面食吃的,也就是自家腌的咸菜。各家饭菜各不相同,大家一边吃,一边聊,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麦子长得好,哪家的鸡下了几个蛋……这个时候,最快活的是小孩子,端着自家的碗,却盯着别人家碗里的。邻居也不介意,到谁面前,会把自家的饭菜夹起给小孩子吃。

  “农村的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奶奶说这话是有道理的。

  农村的午饭是可以吃几个小时——吃完回家再舀一碗出来,吃饱了就把碗放在一边,继续海侃。往往等到该下地干活了,大家才收起各自的碗筷,拿起镰刀、扛起木叉,往田里去了。

  时令已经是端午,乡下已经飞扬起麦子的味道。都市之中,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依然匆匆,只为生活而奋斗。

  徜徉其中,我只为一碗“扯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