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散文随笔

阿林老师

我的左手散文随笔

  那时候,或者说到现在,我一直偏爱我的左手。每每敷过手膜或手霜,细细地端详,我常常要感叹,瞧,多美的手啊,修长的手指光润而柔软,那长长的指甲永远像是被涂着层油似的闪着亮光,中间饱满地突起,指甲边缘那条美丽的弧线颇精致地微微内曲着,看上去宛若百合花片。如此往复,我不能抗拒地驻留在对于左手的爱恋中。

  之所以会偏爱左手,不仅仅因为它美,还因了多年以来本应右手做的事竟由它做了。还记得一年级入学的第一天,我心情颇为激荡地斜挎着母亲为我做的花书包去上学了。站排,分座。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笑盈盈地站在前面道:“同学们,你们会数一百个数吗?”“会!”我们异口同声地道。“那好,现在老师就来看看,我们班都有谁能数一百个数。会数的同学请举起你的右手,记住,右手!”老师强调后并伸出自己的右手来示范。听罢,坐在那里的我心中就乍然地伤感起来,瞅瞅这个,望望那个,我茫然地看着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举起自己柔嫩小巧的右手,我垂下了头。“你怎么不举手?不会数吗?”待我惊慌地抬头望时,却见老师正笑眯眯地注视着我。我嗫嚅着,两只手在书桌下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角。我的那些细小的像游丝一样的声音缠绕在喉咙处,怎么也出不来,别说是老师和同学听不清,怕是连我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那你能数多少个数?”我把头垂得更低了,所幸的是老师没有再追问下去。接着她让同学们大声地齐数了一遍,然后又叫那些举手的同学轮流数。我坐在那里,他们当中也有相当多的同学数的不甚熟,一百个数,那时的我虽不是多么聪明但却也是能倒背如流的。但那节课,我只能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数,毕竟我没有举手。那天放学回到家后,母亲问我上学好吗,我点点头说,好。我没有说课堂上数数的事儿,因为,我不想提及我的右手,我怕我的眼神会因此还是要碰触到母亲眼中的愧疚和不安。后来,忘了是从哪天开始的,我终于鼓起勇气在老师提问时举起了左手,老师也并没有反对,小学时是这样,中学时亦如此。

  在一年级的下学期,我加入了红小兵,也就是现在的少先队。在入队仪式上,我们入队的同学面向全校师生整齐地站成了一列横排。那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天津知青老师指导我们行队礼。在老师的示范下,他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只有我,呆立了一会儿后,慢慢地举起了左手,那一刻,我的耳畔鼓满了哄笑声。那个知青老师走到我面前道:“你的手举错了,这是右手。”她说着便伸出手来要拉我的右手,我像被电击了一样,一下子将右手缩到身后。我怯怯不安地望向她,她显然是被我的举动惊住了,怔怔地看着我,我垂下头。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望向我对面,那一排排密密匝匝的人群。我只能看见我的脚尖,那一刻,我陡然酸了鼻子,但我终是忍住了,没有让它滴落下来。“那你就用左手吧!”自此,直到小学毕业,我一直都在用左手打队礼,现在想想,大家都在用右手行队礼,只有我一个人用左手,想来当时该是有多么的格格不入。当然,我也曾在脑海中动过举起右手的闪念,但终究还是没有。似乎右手太沉,沉得不是我那样一个年龄所能负举的。小学毕业时,我的心情像过年一样,因为,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打队礼了。

  后来,参加工作后,同别人握手的时候多了,困扰也多了起来。有好几次我习惯性地伸出左手,但都是伸出一半后便垂了下来,迟疑着伸出了右手,而我的右手总是与人握后便匆匆地逃将回来。我不知道它在怕什么,是怕自己的感受还是怕别人的感受,或者都有吧。即便是在以后的恋爱中,散步,乘车,我也总是选择站在他的右侧,因为只有这样被他牵着的才可能是我的左手。当然,这些母亲不会知道,父亲更不会知道,我在他们面前隐藏了右手带给我的那如紫藤花瀑布般的淡淡忧伤。

  光阴流逝,我对左手的爱也在与日俱增,怎么看都觉得它美。它尤其的修长,单看这只手,它是多么适合弹琴啊,坐在钢琴前,十指轻叩,指尖下便是飘逸的行云和潺潺的流水,这是那些年我重复最多的一个梦。但,醒来,望向我的右手,顿悟,梦到底只是一个梦,现实中总有些疼是要自己来承受的。姐姐喜欢跳舞,蒙古族、藏族和朝鲜族舞她都会跳,她的.那几套做工精致的民族服装我尤为钟爱,前些时兴起,我逐一穿上那些民族服装左拍右照的。一旁的姐夫同姐姐埋怨我说,这么好的身材真是可惜了,怎么就不跳舞呢。跳舞?我也能跳舞吗?小时候,和其他孩子一样,我也喜欢蹦蹦哒哒的,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却因了跳舞而孤独。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个天津知青老师要教学生跳《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尽管那时候想跳这个舞蹈已成为我幼小心灵里极为渴慕的一种信仰,但她在一堆孩子里挑来挑去后还是没有选我。我当时便想,这许是因了我的右手吧,其实,事实也是如此。就像她可以允许我用左手打队礼,但绝不会选我为新队员佩戴红领巾一样。那样一个庄重的时刻,怎么可以再包容一个孩子的格格不入呢?那段时间,每天下午的后两节课,学校的操场上便飘出优美的歌声,“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嗨,挖野菜那个也当粮罗嗨罗嗨……”我知道那是小伙伴们在跟着老师学跳舞。那些日子,在围观的孩子里定是找不到我的,因为那时的我正忧闷地独坐于教室里望着窗外出神。但我从来没有为此流过泪,即便那时特别的难过。我跳不了舞,它像一颗种子埋进我的心里,当那颗种子蓬勃为一株大树时,在那样一大段并不短暂的年月里,我竟真的再也没有跳舞,后来再跳,四肢似乎只能机械地扭转和摆动,让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钟摆。因为人生中太多的依赖于左手,委实让我失去了一些机遇,儿时那些失去的机遇对于我来说是伤,也是疼。有时我会忍不住想,如果我不是固执地坚持了左手,我的快乐会更多一些吗?后来我想,许是上帝给了右手太多的魅惑,所以我才会坚持了我的左手吧,就像爱因斯坦、毕加索、海明威等人,他们的右手好好的,但却坚持了左手一样,大概我们都不是安于循规蹈矩的人,都更喜欢我行我素吧。我不后悔自己坚持了左手,因为它让我在失去中也收获着。正因为儿时的“红米饭南瓜汤”,我才得以有更多的时间端坐于窗下看晴空里的流云锦霞,在稀有珍贵的小人书里行走穿行,在纸和笔之间同文字和故事亲密地接触,相亲相爱。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这个习惯伴随了我大半生,至今,我依然喜欢望着天空出神,就在那片浩渺的蓝色中,所有的纷繁的世事都变轻,变淡,变无了。我也依然喜欢沉静地躲在文字里徜徉,戴着耳机听着熟悉的音乐,读文字或是码文字,那样的时光让我免去了千篇一律的迎合,也满足了我不受干扰的闲暇需要。这样想来,我倒是应该感谢我的左手吧?

  “左手繁华,右手祭奠”,人生就像两只手一样,是一个一边更新一边回忆的过程。儿时,望着自己的右手,我也曾好奇地问过妈,为什么别人的手指都直直的,而我的右手却伸不直?那时,我分明看见在妈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安,爸无言。妈搂过我说,“不管你的右手咋样,我老姑娘都不会比别人差,他们的手能做的,你也都能做。”那时还太小,我还意识不到这只手会让我的人生经历些什么,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来,再大一点后我才知道,在我刚学会走路时,一天中午,妈盛了一大盆玉米面和白面两掺的面汤放在了炕沿上,许是怕凉了,妈在上面加了一个盖帘。临去外屋时,妈叮嘱爸说,看着点别把孩子烫了。爸应允后便蹲在地上给我的几个姐姐轮流洗手,而就在那时,蹒跚走到盆前的我没站住,一个趔趄,手一下子拄进了那盆黏糊糊的面汤中,听见我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扎着围裙的妈跑进来,她看见爸正把我的小手从盆里拽出来。情急的爸一撸,妈说她的心当时差点儿没疼碎了,我的右手,整个手的皮生生被被爸撸了下来。妈奔过去用力地推开爸,把我脱落的手皮又撸了上去,妈说我当时哭得脸都青了。我想那时我经历的应该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痛,那痛终还能承受,若有记忆也一定还能说得清。但比起后来我所经历的,人生中那些难以承受和无法言说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母亲和我讲这事时,眼里噙着泪,她轻轻摩挲着我的右手,我笑着说,我可真幸运,幸亏那时栽进去的不是脸,若是脸可就成包心菜了。母亲也被我逗笑了。就是在母亲离世的前两年,每每我用左手给她按摩后背时,她都不无歉疚地说:“都是因为那时孩子多啊,照看不过来,唉,也是大人没精神头,明知道炕上有个刚会走路的孩子,还把那盆面汤放在炕沿上......”我右手上的伤早已经愈合了,但我想,在母亲心里的那道伤或许一辈子都洇着血吧。

  虽然那时候,或者说到现在,我还是偏爱我的左手,我仍然不用我的右手向别人表示亲近,但我越来越喜欢用我的左手去亲近和温暖我的右手,尤其是在父亲和母亲都离开我以后。我愈来愈觉得我的右手许是幸运地被上帝吻过,那吻痕是一个长久而珍贵的纪念,它在,我便觉得母亲在,父亲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