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轮车,阡陌上弹奏的乡音散文

孙小飞老师

独轮车,阡陌上弹奏的乡音散文

  有一种声音既遥远又亲切,乡间阡陌是它那悠长的曲线谱,这声音就是独轮车弹奏的韵律绵绵的乡音。

  独轮车俗称“手推车”,是以人力推动的小型运载工具。古老的独轮车,车轮为木制的,中间轮毂里有一根轴,车架就支撑在那根轴上,车轮将车架分成左右两边,如同人的两个肩膀,可载物,也可坐人,但两边需保持平衡。在两个车把子之间有根搭在肩上的车带子,两手持把,以助其力。由于车子只是凭一只单轮着地,所以窄路、田埂、小桥都能方便通过。

  独轮车承载的是重力,人推的是动力,重力借助动力,走起路来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像琴师拨动的琴弦声。

  以前,我父亲曾经有一辆独轮车,不是古式木制的,是新式铁制的产品。记得是家里卖了一头大肥猪后,花了二百元在集镇上买的。父亲兴奋地哼着小曲从镇上一路推到家,崭新的车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它不变的`也是一个车轮、一个车架、两个车把子,两条可以撑在地上的车腿,传承了老式独轮车结构的基因;变了的是车轮是铁制的,车架也是铁制的,而车轮跟自行车轮相似,有轮胎有内胆可充气,弹性的车轮子走起路来以柔克刚更加快捷。车架两边还可以用螺丝安装铁斗,当车把子抬高的时候,铁斗里的货物就自动倾卸下来,比挑簸箕的数量既多又省力。父亲常常推着它奔走在乡间的阡陌上,那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是父亲挑担子用力时哼的号子声,悦耳动听。

  又到金秋庄稼收获的时节,乡村一派繁忙的景象。收割机轰隆隆地穿梭在田间地头,拖拉机嘟嘟嘟地把黄灿灿的稻谷拉到晒场上,旋耕机呼啦啦在板桩地里耙田,各种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了一起,在广阔的田野上空飘荡着、回旋着。望着机器飞速滚动的车轮子,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亲和他那辆朝夕相伴的独轮车。

  父亲自从拥有了一辆独轮车就告别了肩挑背扛。在稻田里,父亲将稻把放在车架上,用绳子紧紧地绑好,然后将车把上的车带搭在肩胛上,车轮压着稻草桩子往晒场上推。田埂上的土路坑坑洼洼,走起路来颠颠簸簸的,全靠两个车把子来控制。田间地头来来回回的奔波,父亲己累得满头大汗,小褂子都湿透了,车带子深深地勒进父亲的肩胛里,肩胛被压出了一道通红的痕迹,汗珠子在脸上、胳膊上滚动着,滴落在了麦田里,滴落在了一道道车辙上……

  稻子收好了,接着田里开始施肥,农家肥就是猪圈里的猪屎滩。晚上,父亲借助灯光将两个铁斗子放在车架上,然后用工具将螺丝拧紧。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刚从树缝里洒在猪圈上时,父亲就手挥铁锹在猪圈塘挖猪屎泥了,一锹一锹地放在车斗里。两个车斗打满了,就从猪圈塘里上来,弯腰搭上车带子,我从家里拿来一根麻绳套在车架前面铁钩子上,在车前面帮父亲拉着,父亲在后面推着,迎着晨曦、踏着薄雾走在通往田野的小路上。此时,雄鸡一声接一声地高唱,唱亮了村庄,唱醒了睡梦中的庄稼人,唱弯了村庄屋顶上升腾着的袅娜炊烟,大鹅和鸭子在河边呱呱地叫,树上的鸟雀争相鸣唱……走着走着,“吱吱嘎嘎”,独轮车的声音,与鸡唱鸟鸣融合在了一起,像一首交响曲,交响的是一曲婉转动听的乡音……

  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寒,不管刮风还是雨雪,只要走动起来,独轮车总是“吱吱嘎嘎”地哼唱着那支不变的曲调,把它的激情洒在了乡间的小路上,播在了田间地头。有一次,我望着父亲两手持把躬着腰屁股左右扭动着艰难行走的背影,就想帮帮父亲,让他休息一下。也许是第一次接触重载的独轮车,还不懂得运力的技巧和协调性,走着走着,突然扑通一下哑声了,一不小心车轮深深地陷进田头的墒槽里了,两车斗肥料重重地压在了车架上,顺势倒在了墒槽里,我急得直跺脚,差点哭出声来,父亲走过来安慰了我几句,他一锨一锨地把肥料重新装在了车斗里。

  父亲到哪里,独轮车就到哪里,父亲吃的苦流的汗,独轮车不说却全知道。父亲到土窑上烧窑时,独轮车也去了。一窑的砖瓦装好了,父亲将烧窑的煤炭一车一车地运到窑洞里,然后又一锹一锹地将煤炭送到炉堂里,用火钳一通,火焰就旺旺地跳跃起来,照亮了整个窑洞,窑洞外寒风冽冽,窑洞里却是热乎乎的。一会儿,父亲将炉堂下面燃烧后的炭渣一锨锨铲到了车斗里,推出窑洞倒在了冰冷的地上,热乎的炭渣,顿时嗞嗞地冒着像雾一样的热气。十多天下来,一窑的砖瓦就烧好了,窑洞外也积累了一大堆的炭渣,父亲又将炭渣一车一车运回家,经过筛选后,可以做砌墙用的沙子。

  父亲有时候跟村里人一起用独轮车推土,给村子里砌房子的人家填房基。十几辆独轮车排成一条长龙,在乡村的小路上行走着,那阵势颇为壮观。十几辆独轮车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更是高亢宏亮,听得出这声音里有力量、有激情,有汗水……

  许多年过去了,勤劳淳朴的父亲去了,他的那辆独轮车静静地躺在屋沿下,经不住岁月的风化己是锈迹斑斑,后来给收废铁的人买去了,从此,独轮车的声音也渐行渐远了。

  不过,父亲那辆独轮车的车轮子因收废铁的人没有要,还挂在了小屋里的墙上,虽然上面已落了一层尘埃,钢圈间结满了蜘蛛网,却给了我心灵一丝慰藉。我默默地看着泄了气的轮胎,看着被岁月磨砺得残缺不全的车轮,一种亲切感油然而升,它既是一个车轮,又像一把古琴。即便是琴弦己断了,即便是作曲的父亲不在了,但我会用思念和想象链接上琴弦,在我的心空中重新复活那悠长的旋律,化成属于我的永不消失的乡音,时时地在我的记忆里回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