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年糕,年年高散文

秦风学老师

蒸年糕,年年高散文

  腊月二十三那一天,我又照例吃上了来自家乡的年糕。今年的年糕是大嫂自己蒸的,糯米面,枣子很多,很甜。

  我喜欢吃年糕,打小就喜欢。现在想来,似乎不仅仅只是它糯且甜,更多的可能还是它作为一种节令食品,像二月二吃的煎糕,端午节吃的粽子,中秋节吃的月饼等,都是那个时节的应节食品,是平时想吃却吃不到,而且到了那个节点又必须要吃的。年糕是春节的食物,是跟春节关联的,于是,就有了未到节日前的期盼,以及节日已过后的思念,所以呀,也就自然喜欢上了它。

  在我的记忆里,年糕总是最好吃的。年糕的制作过程,也在我孩提时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场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进入腊月,尤其是小寒大寒以后,在一个晴朗的冬日,阳光普照,北风徐吹,村子里的男丁都忙活着去杀猪宰羊去了,妇女们则从粮囤里,把初秋时就打下来的紫黄晶亮的黍子装到袋子里,用电碾子去了壳,黍子就变成金灿灿的黄米——一种比小米要大一些、更黄一些的小米。然后,把这些黄米在清水里淘干净,浸泡透了,盛在一个大笸箩里,晾到半干,几个人再一起用独轮手推车,一笸箩一笸箩地运到生产队的场院里来,排队等候碾米面。

  场院里早就等了好几家。黄米盛在柳条笸箩里打起了尖儿,一笸箩一笸箩的排了一长溜溜,像一个个聚宝盆,盛满了一座座的金山。

  场院中间有一盘石碾子,生产队里的一头毛驴被罩上捂眼——一种极像妇女胸罩样的东东——罩在驴眼睛上,驴就乖乖地拉着碌碡在那里“吱呀吱呀”打转转,而不会犯晕。人们把半干的黄米均匀地铺在碾盘上,跟在毛驴后面,用黍子秸秆绑的笤帚,不时聚拢一下碾碎的、跑到边沿上来的'米粒,又不时用笤帚疙瘩拍打一下那想要偷懒,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的驴子的屁股,呵斥一声,石碾子又“吱呀吱呀”响起,看着那黄米的颜色变淡,变白,变成淡黄的米粉了。

  各家的物什几乎都是一样的。两个柳编的大笸箩——长方形的,大大的,小时候可以坐在里面当船来划的——一个盛着金灿灿的黄米,一个空着,里面放只箩床——两根枣木做成的像条凳一样的支架,床面早已摩擦得油光锃亮;一个筛米粉的细眼箩——圆圆的,像生日蛋糕的盒子,柳木薄板弯成的边圈,圈住细细的网底。还有一两个同样柳编的簸箕。年幼些的妇女用簸箕把黄米撮起来,均匀地铺在碾盘上,然后,把米粉从碾盘上撮下来,倒进细眼箩里。年长些的妇女坐在笸箩一端,挽着棉袄袖子,伸出干皱的胳臂,扶着细眼箩,在光滑的箩床上前后回荡,黄米粉就从细细的网眼里落在笸箩里,细密绵软;没碾碎的米粒留在细眼箩里,再倒回簸箕,等积攒一定数量,又送到碾子里去,这样循环往复。

  妇女们头戴羊肚手巾,也有包着花格子头巾的,系着围裙,蓝的白的都有,跑前跑后,唧唧喳喳,张家长李家短,谁谁家的婆婆太刁,谁谁家的媳妇太懒;孩子们三五一群,追逐嬉戏,闺女吵小子喊,和着“吱呀吱呀”的碾子车声,在冬日的暖阳里回荡。成群的小麻雀也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时机,在妇女们的身前身后寻寻觅觅,偶尔也从笸箩里偷得几厘米,又迅速逃开去,也让调皮的孩子们追逐着叽叽喳喳忽聚忽散。

  我家做这些活计都由母亲张罗。米粉在瓦盆里用温水搅拌成松散的细碎面疙瘩,然后,到灶间,已经烧得半沸的大铁锅上架上秫秸秆儿的箅子,再铺上湿湿的纱布,然后把米粉疙瘩松散均匀地铺上一层,再把洗干净的大红枣铺一层,再铺一层米粉,再铺一层红枣,如是再三,大约十多公分厚度,覆上一层枣子,用盖帘压平,盖上锅盖,锅盖周围用毡布包严实,风箱呼呼拉起来,加大火力迅速烧开锅。

  我只管烧火,拉风箱。先是用花柴——棉花桔,火力易燃且旺盛;而后用玉米轴——玉米脱粒后的芯,火力强劲而持久。约莫半个时辰,蒸腾的热气中,就弥漫着黍子的香气和枣子的甜味。这个时候再往灶膛里放上几块干柴,让它慢慢洇燃,再过半个小时,便可出锅了。

  打开锅盖,香甜的气息随着蒸汽四溢;黄腾腾的年糕表层,大红的枣子颗泛着油亮亮的光。母亲用菜刀把年糕分割成十公分大小的方块,一块一块隔开码放在案板或者盖帘上,晾干,以便存放。在大家用筷子串起黏黏的年糕来的时候,系着围裙母亲,才靠在门板上,从箅子上捡几块碎渣,搁在嘴里尝一尝,看看今年的年糕是不是比去年的要黏。我知道,等那一方方年糕晾凉,母亲还要把年糕切成一公分厚的片片,码放到瓦缸里,以便保存和日后食用。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保存这些食物全靠天然大冰箱。我们把装满年糕的瓦缸放在厢房的背阴处,每天做饭的时候拿出几片,便一直可以吃出了正月。

  “现吃的饺子,再馏的糕。”年糕的确是再次蒸制的最好吃。从腊月到整个正月,每顿饭,我们的餐桌上就一直会有那黏黏糯糯的香甜的年糕,每天吃上几筷子,年的味道就一直在延续着。

  黏黏糕,年年高。母亲去了极乐世界,姐姐和嫂子们都知道我喜欢吃年糕,每年都会坚持着蒸了年糕给我送来或者留着一些个,等我回家去拿,这样一来,我便更有幸吃到几家不同口味的了:阜平大枣的,沧州小枣的,南方蜜枣的;黄米的,江米的,泰国香米的。而且,放在冰箱里冻起来,会保存很长时间,去年,我一直吃到了三伏天。

  “人心多好高,谐声制食品,义取年胜年,籍以祈岁谂。”这是清末的一首诗,正好说出了年糕的寓意,然而,每每吃到家乡的年糕,我也总觉得,那年的味道才浓郁起来,那意义也远比这首诗所包含的内容,厚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