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季的等待散文

李盛老师

那一季的等待散文

  一场秋雨过后,院子里的石榴叶一片片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和那几个青涩的小石榴孤零零地在风中裸露,看着陡然心生悲凉。俯身捡起一片,轻轻拂去灰尘,那清晰的脉络和纵横交错的纹理,似在无声诠释着岁月极简的本真和生命无尽的奥秘。雨后的晴空格外高远,辨不清形状的云朵被放逐天际,遂也将那些深锁在书柜里的一捆捆旧书信搬出来晾晒,连同我此时寂寥阴郁的心情。一封封粉色白色淡蓝色的信封呈现出时光遗留的黯淡。一封灰苍苍的牛皮纸信封从那堆粉色之中跳出,丑丑地呆在那,怀着好奇抽出,竟是一封未寄出的情书,我的笔迹,署名:带弟,日期,90年,9月9日。

  记忆随着这些泛黄的字迹醒来,带弟,看到这两个字便不禁动容。带弟,一声轻唤便是无尽的牵挂与心疼。记得那时的带弟高挑瘦弱,一身素色,男孩子一般。她总是低垂眼眉,不大的眼睛,很深,只在我们对视时才露出那几分深藏的羞怯与甜蜜。那一封封印着三角邮戳的田的来信,也曾在我手中短暂停留。已经记不清我曾怎样将田的款款深情低声读给她听,努力读出一个男人近乎疼痛的想念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记不清我曾怎样设身处地地灵魂附体,脉脉含情地提笔,将带弟的爱恋与无愧无悔的等待写满一页页花香味的粉色信笺,邮寄给远方的田。我捧着这几页稿纸,任凭记忆穿越回那年那月,重温那场与我相关联的浪漫爱情。

  这些略显娇羞的甜蜜字句早已片片泛黄,那个叫田的英武军人早已魂归冰冷的江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带弟,还在安静而执拗地等待,等待她的儿子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等待老天开眼,能给她一个奇迹,让田回来。

  带弟和我同岁,那一年,她随家人回城做了我的邻居,而她却早过了读小学的年纪。带弟谈不上美,话很少,瘦高的个子如一株沉默的细弱竹子。带弟在家中排行老四,这个直白赤裸的名字饱含父母虔诚的期许,却最终未能让她的父母如愿,只带来了个五妹。带弟没有读过书,命运如她的名字一样,让她早早挑起了本该男孩子干的重活。而带弟与我走近,也是因为她不认字,却握着一沓急切等着回复的情书。

  我也时常设想,如若没有我当初那些情意绵绵的情书,能否会有另外的结局?或许她会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也同样不认字的男人,过着简单而满足的日子。可生活毕竟没有假如,命运给了带弟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却又不经意一翻掌,给了带弟毕生的剧痛。

  田退伍分配在家乡的船队,新婚的带弟紧紧跟随,她终于可以放下她那条常常抬起几百斤重柴油机的桑木扁担,做回小女人,过起了快乐轻松的日子。田是个细心的男人,新婚的田对带弟极尽宠溺,似乎要将军营那几年留在书信里的疼惜与溺爱加倍还给她。那段时间该是带弟一生中最甜蜜幸福的时光。一年后,带弟如愿诞下一个男婴,中年守寡的奶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们休年假回来时,麻杆似的带弟明显红润起来。然而,一场意外却让这一切戛然而止。田在一次航行中跨船裆时意外落入湍急的江水,带弟眼睁睁看他落入水中,再没有泛出头来。那一年带弟27岁,宝宝刚满半岁。

  厄运之神似乎向来铁石心肠,祸不单行再一次魔咒般猛击在带弟的头上。守寡多年的田母一下被这个噩耗锤倒,犯上了很严重的脑血栓,半个月后醒来,右腿右手却再也不会动了。半岁的`孩子,偏瘫的老人,带弟默默擦干眼泪,她来不及哀痛,便不言不语地为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强挺起她瘦弱的脊梁。

  时间久远,想搜下当时“帮女郎”曾给拍下的影像,却怎么也搜不到了。还记得那个只有不到十分钟的影像,那是一个曾让无数观众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画面。带弟瘦高,一头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汗湿的刘海一缕缕粘在她苍白的脸上;婆婆矮胖,满头齐耳的银丝,随着她一拐一拐地艰难迈步,随带起的风纷纷扬扬。带弟右臂挽着婆婆的左臂,探出左臂拉着一根布绳,绳子拴着婆婆抬不起的右脚,拉一下,抬一步。整个拍摄中,带弟没有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抬起眼对过镜头,她平静而熟练地搀扶着老人做功能康复,甚至看不到她有哀伤的表情。带弟挽住婆婆走几步便转身向回走,她看见孩子在学步车里安静地坐着,默默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她撩起脸上的乱发夹在耳后,又转身向前走,似乎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帮女郎”的宣传并没有给她的家庭带来多少物质上帮助,却让做媒的来了一拨又一拨。我也曾为这事和带弟认真谈过,她才27岁,她需要一个男人来帮她分担这个重担。而带弟的平静让我害怕:“我会一直等,也许他会被人救起,他只是失忆了,找不到家……”

  带弟的日子虽然艰难,却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知道她没痴,我情愿相信,这只是她的借口,她要用这个借口阻挡外界,封住内心。她无法将自己的精力分散,为了田,她只要这样旁若无人全神贯注地活下去,等下去,给婆婆,给儿子她全部的爱和竭尽全力的照顾。这个让人落泪的借口,让苦口婆心的媒人一次次却步,也让带弟的回答一次次更坚定。

  不认字的带弟每学期开学前,依旧习惯找我给她写减免儿子学费的申请书。那个被我反复书写的申请理由足以让每一个看过的人落泪,但记忆里,唯独没见过带弟落泪的样子。每次见她,都是一脸恬静平和,仿佛命运施于的灾难只是一个幻象,她只需等待,只需好好地带大他们的孩子,服侍好婆婆,才无愧于他们的那场爱恋。这样的等待中,婆婆一天比一天糊涂,孩子一天天长大,而带弟的那个“借口”也因一次次推挡媒人而一天天越发生动起来:田,你快回来,我们都好好的,一直在等你……

  九年后,婆婆安静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带弟终于可以轻松些了,改嫁,再一次被步步紧逼,那一年,带弟三十六岁。

  没了婆婆的带弟,孩子,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带弟为逃避好心的媒人,带着儿子租住在学校旁边,一边做着家政,一边照顾着孩子。今年,孩子终于如愿被一所外省大学录取,他将鸟儿般展翅飞向远方,而带弟,依旧平静地做着家政,没人能劝阻她静静的等待。“为把遗憾赎回来,我也去等待。每当月圆时,对着那橄榄树顶礼膜拜。你永远不再回来,我永远等待等待,等待你回来……”谭维维低沉缠绵的歌声响起,手机铃声打断我的思绪。或许,人生本是一场迷茫的梦,带弟她只愿守着她的梦长醉不醒。她用心守着一个人,让那个人在她温暖的心底里扎下根,她愿意任他枝繁叶茂,四季如春。

  等待于带弟,或许早成了一种信念,正如李碧华所说:“等待,不是为了你能回来,而是找个借口不离开。”带弟不认字,她却用漫长的时光之笔,书写出她情意绵绵的情书,不去管岁月的痛,不去管还要写多久,不去管该寄往哪里?因为,爱得深了,时间便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