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索菲亚散文

秦风学老师

那年的索菲亚散文

  那年,是在1991年吧,农历的节气把春提前推了一大截,但天气却依然还是肃杀清冷的,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融温春意。料峭的风裹卷着清冽的雪,无情地涌入人间,使在风雪中傲立的哈尔滨索菲亚大教堂也就更加凸显得神圣、肃穆。

  那天,祥和舒心的基督教弥撒旋律回荡不息的哈尔滨索菲亚大教堂,在风雪中门前一尘不染,洁净的有如水洗。林立在教堂四周的铁栏杆上张贴着几面巨大的醒目条幅:欢迎契米诺夫大主教莅临索菲亚教堂。感悟契米诺夫大主教向中国教民传播上帝的殷殷福音。博爱的神祗将光照九州,爱的灵乐弥漫凡间。契米诺夫大主教,热情的中国人民欢迎您……

  为迎接俄罗斯远东教廷大主教契米诺夫此次前来宣扬教义,哈尔滨市政府,市民宗局,市综合执法局等几家单位联合针对索菲亚大教堂的周围环境进行了严格全面的清理——政府要展示给这位来自俄罗斯的主教先生一个整洁和谐的市容面貌。因此,有碍国际观瞻的乞丐被赶走或收容了,小商小贩们也于这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被清理的荡然无存。

  大概是在上午8点钟吧,几名身着警装的教堂保安发现在教堂对过那处阴冷冰硬的马路上横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同时身边还有一个幼小的乞丐(孩子)在呼叫他无望的情况下悲恸地大声哭叫着。这是一个年纪大约只有6岁或者7岁的男孩子。眼下,满脸污垢的老乞丐的脸上正吐露着显而易见的微笑——僵直的身体表明他已经死了。那个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小乞丐是他的儿子,只是小家伙眼下还难以相信与接受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

  “这必然会影响我们这次工作成绩的'。他们这对肮脏的乞丐父子一定会影响市容,而被俄罗斯人耻笑的,”隔着蒙霜的玻璃窗,在室内正被股股暖热气流萦绕的保安队长有些忿忿地说。

  于是,在马路过道这边,几名年轻的保安抬起他们被暖和棉皮鞋包裹保护的大脚,狠狠地踹在躺卧在地的老乞丐的身上。“起来,别装蒜!快点给我起来……”

  老乞丐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怎么能够起身离去或回答保安们的话呢?衣着单薄的小乞丐泪流满面,苦苦哀求保安叔叔们不要踢他的爸爸。他一双稚嫩的小手极力保护爸爸不受到冷酷皮鞋的伤害,那小手已生满了冻疮破裂愈合后形成的干痂,红肿的就像两颗染色的缀满新疆葡萄干的小馒头。他营养不良的脸颊,此刻挂着两串晶莹的冰柱——这是小乞丐焦灼的泪花在这冰冷日子形成的爱之塑雕啊!

  不耐烦的保安们狂吼着。懵懂的小乞丐哀号着……于此同时,已是近80岁高龄的契米诺夫大主教风度翩翩,在中方陪同人员的簇拥下缓缓迈出车门,神采熠熠地走向索菲亚教堂的位置。

  也许是缘分吧,就在即将迈入教堂的那一刹,俄罗斯的这位大主教看到了嚎啕无助的小乞丐,也看到了他躺卧在地上的那位死去的可怜爸爸。善察人心、见多识广的大主教立刻明白了:咫尺之遥的街那边,那两个正在被保安呵斥驱逐的父子是最应该受到神的庇护和安慰的灵魂了。

  身穿黑色教袍,头戴红色神甫小帽,胸佩金色十字架的契米诺夫大主教径自走到这对乞丐父子身旁。俯下身,伸出他布满皱纹的枯手,抚摩着小乞丐冰凉的头,叹息着,眼内噙满悲悯的泪花。小乞丐情绪有些拘措不安,神色迷惑地仰望着眼前这位高大的“毛子”爷爷。瞬间,蒙受苦难多时,抑制不住的他,哇地一声哭了。他扑到契米诺夫大主教的怀里——两只冻伤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教袍,也许是这孩子知道自己的爸爸已经不在人间了吧!

  随即,连声叹息的大主教向翻译说了一大堆中国人不懂的俄国话,便在一大群手端《圣经》的中国人充满景仰的注视下,抱着那个乞丐孩子登上了那辆乘他来到这里的轿车——在保安们仓皇无措的尴尬,举办方有苦难言的难堪,教民们茫然不解的惊讶里——叹息着,消失在茫茫雪雾中。——翻译最后解释道:主教因要事回彼德堡了,原定的传教讲义临时取消。

  二十年后的2011年夏天,阳光明媚的瑞士日内瓦团花锦簇,夏意正浓。又一届的基督东正教大会在这里如期召开。于浩淼如烟的基督教各宗派名流中,一位年轻俊郎的新主教引起中国记者们的广泛关注。他是一位黄皮肤,黑头发,黑色瞳孔并操着一口流利华语的华裔。当得知这位华裔目前是俄罗斯远东地区正教的新任主教后,中国记者又像当年邀请契米诺夫大主教那样,恳请他去中国的哈尔滨为那里广大的正教中国教徒宣扬基督教义了。

  面对中国记者们的盛情邀请,年轻的华裔主教先是一征,在沉默良久后,他说:“宗教的奥义,并非麻木的笃信。它是一种有形的实际,而不是那种装裱华贵的教条。就象博爱,无须宣传而只需我们身体力行的付出那样……我深触过咱们中国人的信仰,人们信仰的是书面上的绮丽,而忽视了现实的粗糙……那不是爱……所以我不会去中国传教,因为我相信契米诺夫大主教曾说过的话:我们的教义不该沦为冷漠人群所利用的工具……是的,我仍旧记得那年早春的索菲亚……谢谢记者先生的邀请,再见。”

  先前侃侃而谈,刚刚转身离去的这位华裔主教——便是二十年前在那个飘雪的早春于索菲亚教堂门前丧父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