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樊哙店老街经典散文

秦风学老师

月照樊哙店老街经典散文

  一、月照樊哙店老街

  老街也不是很老,大概始建于清乾隆年间,迄今才二百多年,只是与现在的新街相比她确实显得很苍老。这座位于川东南麓宣汉县境内东南部的樊哙古镇,从古到今,当地人都叫她樊哙店。樊哙店深深地落在秦岭山脉绵延下来的两座大山之间狭长的深谷地带,一条名叫百里峡河,从她身边日夜不息地奔腾流淌着。

  相传楚汉相争时,刘邦退居汉中,建都南郑,领属汉中、巴(郡治重庆、管辖宣汉)、蜀(郡治成都)三郡、三十一县。刘邦便派他的亲信樊哙将军入川,接管巴蜀秦地,募兵征粮,扩陕西樊哙墓充队伍,增强实力,好与项羽决一死战。樊哙在宣汉境内将军坪大败楚兵,然后屯兵今樊哙店,南坝的鹿走山,七里的峨城山和宣汉与万源交界的霸王城等地。樊哙将军治军有道,军纪严明,维护地方安全,恢复和发展生产,人民安居乐业,深受拥戴。

  后来,群众为了表达对樊哙将军的深切怀念,便在樊哙将军的驻地——将军坪前修建樊哙殿,长期祭奠,并将该地更名为樊哙店。清乾隆时(1736)建场,称樊哙场,后又称樊哙乡,现改樊哙镇。它属四川省达州市宣汉县,距县城一百多公里。樊哙镇现存有娘娘庙、将军坪、玄祖庙、关庙等景点,是全县最贫困的山区之一,但风景美丽,民风淳朴。

  农历三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我同一道来的同事小杨住宿在新街的百里峡宾馆,饭后闲暇无事,便从新街漫步至老街。说是新街,其实就是从老街搬迁到这里来新修建的镇政府、镇财政所、镇医院、供销社和镇中心小学等单位,在这里形成的一个集居地,根本就没有街道和市场,都沿袭沿街为市。

  新街距老街不足二百米,站在新街街口桥头看老街,老街尽收眼底;百里峡的河水在经过老街时显得那样风平浪静,河水在奔腾累了后仿佛想在老街驻足歇息。

  晚上,我俩在战友张胡兵家喝酒,酒是当地出产的小酢酒,而且是60多度的纯苞谷酒。酒是个好东西,虽然许多时候在应酬上大都想方设法逃避它,但此夜要是没有它,那倒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就因为我等白天徒步往采访往返十多里山路,两腿酸痛,浑身疲乏,它让我们舒散了筋骨,消除了疲劳。

  晚饭后,月亮还没有出来,我们便带着微微的醉意,搬几张凳子置于吊脚楼上的阳台上,坐在那里一边俯瞰灯火阑珊的老街,一边回味上午我们到老街所看到的景象:窄窄的街道,显得非常冷清。一只花色黑白相间的母鸡,领着一群刚出窝的小鸡仔在街口的柴堆旁,捡拾从树叶缝隙漏下的点点阳光;一位老爷爷坐在自家门槛上,正给他两、三岁的小孙子喂饭,旁边卧着一条半大的黄狗,在太阳下懒懒的不想睁眼;另一端不远处的街檐下,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奶奶坐在一张黑黢黢的老式木椅上,嘴上吸着一袋旱烟,眼睛茫然地看着街上过往的陌生人,旁边一张小方桌上,趴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在那写作业。由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早已凹凸不平,两边参差不齐的木瓦房也是那么残缺不整,破败不堪,虽有几处都正在用红砖和水泥板对原来的房屋进行改建,但却显得很不协调,有些不伦不类。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有近20年时间没有到过樊哙老街,使我在眼前的环境中已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

  在樊哙店河岸边,房屋有依将军坪山势而建的,也有从河床石壁上浇筑水泥柱而建的,呈阶梯状,自上而下分为上街、中街和下街的老街,曾经街道两边的建筑物都是清一色的瓦木结构的老房子。那些茶馆、旅馆、餐馆和各种杂货店,其门面都很陈旧,从下往上,呈阶梯型一幢挨着一幢,一派的古色古韵;背着河边的那一排,远处看去,全是些高高低低的土家族式吊脚楼,静静地悬在沿河边上;而百里峡的河水犹如一面明镜,清晰地倒映着樊哙古镇的影子。

  这里自古商贾云集,买卖兴旺,就连平常,镇上也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熙来攘往的人。而街道上常驻的居民原先不多,绝大多数是近几年附近农村照顾小孩读书举家牵来居住的,或是到镇上来做生意的外地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虽然是在这大山旮旯里,每逢赶集,却仍然少不了一些卖打药的江湖术士、打家劫舍的土匪、吃黑钱的地痞流氓;少不了做小本经营的贩子,和卖些土特产以换柴、米、油、盐、酱、醋的手艺人和农夫;少不了喝茶、聊天和看热闹的乡绅、淑女、寡妇等。也就少不了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少不了诸多风流韵事和桃色绯闻。

  到了七、八十年代,樊哙乡仍然繁华如初。那时候,先是每七天一场,后来改为每三天一场,每逢当场天,无论是上街、中街还是下街,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些卖黄连、天麻药材的,卖蓑衣斗篷和家、农用具的,卖蔬菜水果和鸡、鸭家禽以及蛋类的,尽都摆在街道两边,与人讨价还价。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挤满了流动的大背篓、小背篓和背架;响着高声细语的喧哗和杵在石板上的打杵声。冷场天,也就是不当场的日子,住在街道的居民,都喜欢在河里钓鱼或下网;乡上的机关工作人员,喜欢在夏天的傍晚坐在河边的石板上乘凉,一边享受徐徐清凉的河风,一边看着河里鱼儿的扑腾戏水,一边听着河边洗衣姑娘的悄悄话;一群小孩子则在夕阳下滚着铁环,嘻嘻哈哈的,从上街滚到下街,铁环在青石板上碰得“叮叮当当”地响……

  我和同事听着战友讲述古镇的历史,一轮皓月已经从百里峡河上游两山相交的丫口冉冉升起。一瞬间,我们脚下“哗哗”流淌的河水,一下子明亮起来;老街上那一排排高高低低的老房子,也不再显得那么模糊,特别是下街街口敞亮的地方,那些瓦檐和街面,像铺着一层薄薄的霜;上街和中街,两边树影婆娑,房屋依稀可辨。从百里峡河上游河面上升起的.雾气,与月亮的清辉相融,笼罩在树丛和房屋顶上,整个老街就显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像是隐藏在绿色的云雾中一样;原先那些亮着的灯,也在月光里暗了下去,恰如零星几点萤火闪烁在窗前和房檐下。随着月亮越升越高,月光越来越明,街上那些房顶和树梢,渐渐地从雾气迷蒙中显露出来,像刚从牛奶桶里捞出来似的。这时候,河面上的雾散了,月亮倒映在河里,在水底隐隐地勾勒出两边大山的轮廓,形成水天一色;镇口流水处,闪着光亮,仿佛月亮也化成了水,向下游一路轻吟浅唱而去。

  月亮升至当空,夜空里偶尔响起一两声杜鹃的啼叫。叫声像是来自山外,像是来自河里,又像是从月亮里传出来似的,执着的叫声既显得单调和空幽,又显得疲乏和伤感,同时也使这个月夜更加神秘和苍茫。老街,就在苍茫的月夜里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显得分外安静。从战友所住的位置看过去,整条老街犹如一只废弃的船,搁浅在河边上,在月光下独自守着孤独与寂寞,守着一段早已逝去的沧桑岁月;身边轻轻流淌的河水,好似老街在睡梦中的呓语,也仿佛在哀叹她日渐衰老的容颜。

  离开战友的吊脚楼,我和同事回到了百里峡宾馆。同事小杨已经进入梦乡,我却忘记了疲劳没有了睡意。透过窗外的月光,我仿佛看到对面半山腰的将军坪上,樊哙将军正在操练部队……耳边又好像听到了百里峡纤夫的号子声、还有老街白天的吆喝声……不知何时,月光已照在我的床铺上,如水的月光,伴我进入温柔梦乡。

  二、石 磨

  前几天到老家采访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顺便到老家看望了父母,敬了一点孝心。晚饭后来到老院子转悠,却在老屋后面的一块空地上,看见了伴我童年、少年的一副完好的石磨。在三十多年的风雨中,它守望着沧桑岁月的一方净土,俨然一位沉默寡言的孤单老人,餐风露宿蹲在杂草丛生的荒芜中,晒太阳、听鸟声或蛙鸣,过着清闲的日子。

  七十年代初期,这石磨是我父亲、二叔、幺叔三兄弟花100元钱从离我们家几十里山外的云顶寺石山买的,请了八个好劳动力轮流抬了整整一天才把四百斤重的石磨搬运回老家的。当时,家乡既偏远又贫穷,既闭塞又不通公路,出门就爬坡上坎,赶场上下,背挑都难,更何况粗木重石的东西就难上加难。正如歌词《喊山》里写道:开门就见山/出门就爬山/爬了一座山/那边还是山……这正是我家乡的写真。

  那年月,家家户户照煤油灯,电都不通,就更别奢望什么磨面机、粉碎机、打米机了,石磨就成了山里人家的磨面工具。小时候,每逢小麦、苞谷或荞子等粮食收获之后,父亲推着磨,母亲喂着磨,我每次都很好奇地在父亲屁股后面推拉,学着大人的样子。有一次,我正学着父亲的样子推拉,把父亲的裤子拉烂了一块,我摔了一个仰八叉,后脑壳碰到了石坎上鲜血直流,父亲赶紧把我背到了村卫生所包扎。那天中午,我没有吃上饭,就到了学校。在我记忆中,每个院子都有这样的石磨,但那时年年的粮食都欠收,石磨没有吃饱过。

  土地下户几年之后,我们村的生活条件略有变化,九十年代初,我们村开始通了电,黑灯瞎火的村子,在每个夜晚都有了朝气,偶尔也会听到一两户人家放收录机的歌声。有了电,也就有了黑白电视机、有线电话,村子也就多了一份热闹和喜气。从此,饿肚子的现象也就少了,石磨也开始忙了,磨出白花花的面粉,露出了村里人久违的笑颜。

  前些年,我每年隔三岔五都要回老家一趟,家乡的变化可称得上是日新月异。屋后的石磨早就退休了,村里几百户人家每个院子都买了电动磨面机、粉碎机、打米机,黑白电视也早换成了彩电,有的家里还买了洗衣机、冰箱等,凡是城市人有的电气化的东西,村民几乎都有。家家户户的粮食堆满仓,猪羊满圈。我们村的村民从不卖粮食,红苕、土豆、苞谷做了饲料喂猪卖钱,我们现在卖猪也方便,村道公路通到了山里山外。有几户养猪的村民,每年要收入10多万元。如今,农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家乡富了,不仅是父老乡亲的快乐,也是我们这些长年在外游子的一种幸福。

  那天早上我到镇上,父母送我路过石磨时,我特地坐在磨盘上歇了一会儿,留下了一张照片,还回家给女儿们讲了很多关于我小时候与石磨的故事。若能抽出时间再回家多呆几天的话,我一定会给石磨搭建一个雨棚,让它成为永恒的纪念,历史的见证。

  三、舅舅的篾刀

  年后三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五下午,69岁的舅舅第一次来城里看病到家里留宿了一夜,还带来了两个竹编水果盘,拉了许多家常。那晚舅舅睡了,喧闹的县城也稍微安静了些,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蒲城,街面上不时还有出租车轻轻驶过,失眠的我思绪万千,记忆中舅舅的老屋和他的编篾刀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舅舅老家坐落在土黄镇陇溪村一座名叫大兴寨的小山脚下,四周绿树葱笼,翠竹掩映,门前一条小河潺潺流过……

  舅舅家世代务农,基本没有经济收入,农闲时,舅舅砍来屋后的青竹加工成箩筐、背篼、筛子卖钱,用来维持他全家日常开支,供两个表弟、一个表妹读书,日子过得清苦艰涩。

  儿时记忆大都与竹子、萝筐、笆篓关联着,舅舅擅长编箩筐,大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其流程是先上坡砍竹子,然后剔掉枝叶,锯掉两头,搬运回家,破竹——启蔑——拌丝——启底——编筐,再加一些辅助材料就成了盛装谷物、水果、鱼和施工用的萝筐、果盘、笆篓、筛子。

  舅舅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办好了材料后,一般他只管启筐底,编篾则一般是舅母,这样可以充分利用劳动力。我离舅舅的家隔着几道田坎,读小学5、6年级时回家做完作业后,经常跑到舅舅家里看他编织背篼、箩筐、笆篓、水果盘,也常被舅舅吆喝着编篾,但舅舅一般不会强迫。但对待表弟国亮舅舅则不客气,因为白天农活多,他们全家5口人,6亩土地,且离家较远,还有喂养猪、牛、羊等杂活儿,只有抽农闲或者晚上加班,不知多少个深夜,我从睡梦中惊醒起来解手,还听见舅舅、舅妈编篾的灯光还亮堂着。

  舅舅一般不会在离家较近的土黄镇卖箩筐,害怕割资本主义尾巴,而是到十多里远的樊哙店老篾货市场,价钱高些,除去车费还可多卖几十元钱。记忆最深的是一天下午,天快黑了,舅舅全家将箩筐整理好,准备第二天到樊哙店去卖,碰巧一个熟人的货车第二天到土溪口拉煤路过,舅舅高兴得不得了,决定第二天顺便搭车到樊哙店,这样可节省劳力和车费,并且破例同意带我和表弟一同去。那是我第一次到樊哙店,对于我来说,出远门在当时简直是过年。早上,我早早起床,帮着舅舅把篾货搬到车上,一路上我和表弟贪婪地呼吸着沿途清新的空气,甚至忘记了饥饿和疲劳,车到樊哙店街口,已是太阳初升,一家家店铺早已开着门。李老板是舅舅的老熟人,热心的他让出一块地皮让舅舅摆摊。我和表弟头一次来樊哙店,便在街上窜上蹿下看遍了街上的稀奇,回到舅舅卖竹蔑货的摊上已经满头大汗。这时候,舅舅买来几个包子,我和舅舅、表弟狼吞虎咽吃下后,舅舅便张罗叫卖竹篾,我和表弟在旁边也用吃奶的力气叫买。时已深秋,虽然太阳挂在天上,单薄的衣服比较寒冷,还好,李老板从门市里送给我们一杯热茶,提了一个蜂窝煤炉子出来,说:“天冷,担心娃儿们着凉!”旁边的舅舅不住地道谢。那天,在热茶和火炉的温暖下,在舅舅的叫买声中,竹篾货卖得非常快,还不到中午一点就全部卖完。那天,我也在樊哙店街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快乐……

  前几天,舅舅70岁生日,我回老家,亲戚朋友正热热闹闹吃饭,一乡下串门收废旧的来了。舅妈找来些废铜烂铁,内有那把使用了20余年的编篾刀,已经被磨去了大半。我对舅妈说:“其余都卖,刀留给我吧!”舅妈责备地笑道:“刀都那样了,能有什么用!”我笑着拿走了。

  我将永远珍藏它,给我的孩子讲关于刀和舅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