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村庄的灵魂散文

马振华老师

山路村庄的灵魂散文

  我的家乡,位于辽宁省西北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它的规模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站在远处的山顶望去,它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弱小婴儿,被群山紧紧抱在怀中。这里的山就像母亲一样慈爱和慷慨,精心哺育着如同自己孩子般的村庄。村庄是偏僻的,周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条山路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这里的山路都是崎岖不平的,而且是土做的,十分光滑。山路本身也不是直的,在山里不停地打着弯儿,就像盘曲的树根一样,沿着大山的纵深向外面绵延。村子的四周和远近,全都是种满庄稼的田地,就像是一块块绿莹莹的格子窗。所有的田地都通过山路和村庄相连。每一年春季,村民们都在田地里播撒下的种子,并盼望着秋季带来粮食的丰收。

  在我的印象中,这里的山路一直都陪伴着村庄。它和村庄就像一对连体的兄弟,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我并不知道,第一条山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许是在村庄诞生前很久就已经形成了,或许是在比村庄稍早一些的时候才出现的。总之,在村庄如同婴儿般呱呱落地时,它就应该存在了。当初的山路也许不能称之为“路”,只是一条铺满野草并且踩有脚印的小径,可是它毕竟是村庄通往外界的途径了。也因为有了这条山路,村庄就充满了活力和希望。当然,有了第一条山路,就会出现第二条、第三条……,这些山路记载了村庄的成长过程,也目睹着村庄的繁荣兴旺。

  在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之前的所有时光,都是在村庄中渡过的。我对于这些山路并不陌生,小的时候就经常走。我究竟在山路上来来回回走过多少次,恐怕连自己也数不清。我的祖辈和父辈,同村中许多老一代的村民一样,所有的梦想都是村子外面的那一块块土地,而山路就是连接和实现他们梦想的纽带。有时候,我也在想,村民们似乎就是专门同田地和山路打交道的人。他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传统,白天固定去田地干农活,一直到晚上才收工回家,每天至少都要在山路上走一个来回。山路是他们通往田地的道路,也是他们收获丰收的途径。就这样,年复一年,随着村子的慢慢扩建,以及人口的'繁衍壮大,走的人多了,山路也就变宽了;随着不断有新田地的逐渐开垦,走的距离远了,山路也就变长了。

  “民以食为天”,这是传承至今的村民们从骨子里都遵循的自然规律。因此,他们每一天都在和时间赛跑,争取从土地上获得更多的收成来养家糊口。在这种规律下,男人自然就成为了土地上的壮劳力。在我的家里,父亲绝对是最勤劳的人,也是走山路最多的人。我的家离村口并不远,只要出了大门就可以看到通向村外的山路。每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父亲就已经起来了。他默默地准备好下地干活的所有东西,包括所需要的农耕工具,然后还要喂饱家中的那头骡子。在父亲做这些事的时候,母亲也在忙碌,主要是为父亲做早饭和准备携带的干粮。当父亲吃饱喝足之后,天空也才刚刚泛白。父亲牵着骡子,就出门了。

  我记得小的时候,在夏天,有时醒来得比较早。当我听着父亲在屋外吆喝骡子的声音,就会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光着小脚丫,悄悄躲在大门后,心里不自觉地开始数着骡子走路时传来的啼声,“嗒、嗒……”,一直到听不见了,才会慢慢打开门,探出头向村口望去。只见父亲和他的骡子已经走远了,最后慢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随后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全家就开始期盼父亲回来了。那个时候,因为我和两个哥哥的年纪还小,天又快黑了,母亲一般都不会让我们出门。可是有一次,我和哥哥趁着母亲在家中忙碌晚饭并无暇顾及我们时,偷偷跑了出来。哥哥拉着我的小手,来到村口的路边等待着父亲。我们盼呀、盼呀,终于,眼尖的哥哥一阵欢呼:“看,爸爸回来了!”我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路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慢慢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紧接着,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骡子“嗒、嗒”的啼声。可是,这个声音相比早上的声音,却显得那么的疲惫和缓慢。在我的眼里,父亲的轮廓渐渐放大了,那是一个浑身泥土、弓着腰的形象。他和牵着的那头骡子一样,全都是软绵绵的,就仿佛整个身心都被掏空了似的。

  看到父亲走过来,哥哥们立刻奔上前,接过父亲手中的缰绳。我也跟着跑了过去。父亲一看见我们,那张被汗水浸透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娃,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跟你妈说了,晚上不让你们出门吗?”父亲的语调带着责备,可更多却是带着惊喜。“我们想您啦!”我和哥哥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父亲听后,轻轻抚摸了一下两个哥哥的头,然后把我抱了起来,使劲在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好孩子,咱们回家吧。”父亲笑了,话音里透着满满的幸福。他好像不累了,一直抱着我走回家。哥哥们牵着骡子,也高高兴兴地跟在他的身后。

  山路见证了村民们劳作的辛苦,同时也带给了他们丰收的喜悦,因为所有秋收后的粮食都通过山路运回村里的。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山路则是一条带给他们童年欢乐的道路。在那个物质还十分匮乏的时代,每个人的家里并没有太多的玩具可供他们玩,而且村里拥挤狭窄的空间也装不下他们渴望在天地间玩乐的心,那么还算比较宽敞的山路就成为他们嬉戏追逐的最佳场所。

  在我年少时,经常和村中的小伙伴在村外玩。无论是上山,还是去河边,山路都是我们的必走之路。男孩子喜欢跑动,往往一到山路上,就像脱缰的马驹一样,尽情奔跑嬉戏起来。偶尔摔倒了,甚至弄得灰头土脸,他们也会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拍,就继续互相追逐。我们女孩子开始也会和男孩子一样疯跑,可是毕竟跑不过他们,往往跑了一会后就不跑了,然后就三三两两地去路边低洼有水的地方玩。那些地方往往都会生长出一片片的草丛。每到夏天时,草丛里就会开满各种颜色的小花。这些小花在草丛里随风摇摇摆摆,就像一个个穿着花衣的小天使,点缀在山路两边。我们看着这些小花,忍不住就会蹲在路边摘花玩。每次,我们每人都会摘一大把小花。如果在摘花过程中能遇到蒲公英,那就更让我们开心了。我们会把蒲公英轻轻摘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后,对着它长满种子的圆圆脑袋,用力吹出。蒲公英的种子立刻飞了起来,然后顺着山路飘向很远的地方。我们见了这些满天飞舞的种子,都拍手笑着。当然,我们不喜欢摘花的时候,就会在草丛中捉昆虫、逮蚂蚱玩。等到男孩子跑回来,我们便又会跟着他们,一起高兴地跑回村子去了。

  我们在山路上一玩就会是大半天的时间,整个山路都不时荡漾着我们欢快的笑声。

  后来,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也就很少玩了,陆续踏着山路外出求学。顺着山路一直走,就到了比村庄规模大一点的镇子,镇子上就有公路可以连接到更大的县城和更远的城市。我们先是去镇子读小学,小学毕业后又去县城读中学。等到我们中学毕业后,不但人长大了,心也高了,就连眼界也宽了。除了考上大学的人继续学习外,其余所有人都在心里怀揣起了那种摆脱继续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的思想,极力要留在城里当打工族。我的两个哥哥就是如此,他们相继成为了农村进城务工人群中的一员。我则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并在大学毕业后如愿留在了城里工作。随着我在城里安家落户并结婚生子,家乡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尽管如此,山路却依然是连接我和村庄的纽带,让我和家乡永远都不会分离。

  正是通过向外绵延的山路,让我走出了偏僻闭塞的村庄,进入到了更为精彩的外面世界中;也正是通过向内蜿蜒的山路,让我随时都可以重新踏上回归的旅途,看望至今仍然留在家乡的父母亲。

  如今的村庄,人口已经越来越少。在我离开山村之前,村里已经很少再能听见青壮年男子那雄浑有力的声音,甚至就连村里的成年女人也都开始涌动起不甘寂寞的心,跟随着男人的脚步通过山路蜂拥奔向城里,去实现赚钱的梦想。如今的村庄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巢。在每一个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剩下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为数不多的幼小孩童。村庄再也没有了往日人丁兴旺的景象,安静的就像一个睡着了的老人。或许,在山路上偶尔传来的几声孩童们奔跑的笑声,才能将它唤醒。可是,山路并没有嫌弃日渐空寂的村庄,依然陪伴在它的身旁,并继续满载着留守村民的梦想。

  虽然村里的青壮年大都离去了,可是铁犁并没有生锈,田地也并没有荒芜。山路上,依然可见牵着牲口行走的村民身影。虽然他们的面容已经衰老,脚步也早就蹒跚,可是春季的播种,夏季的耕耘和秋季的收获,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停滞,并且每一年都在重复继续着。这是因为,他们始终忘不了祖辈们辛辛苦苦开垦的土地,他们的根早就深深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了。

  如果说村庄是一位经历了沧桑变化的银髯老人,或许因为大量劳动力的流失,让它悲伤流泪。可是山路,始终像它的灵魂,一直陪着它渡过了所有的岁月。当村庄还在耄耋的目光中叹息时,山路却依然顽强地支撑起它的希望。山路就如同背靠的大山一样,永远都不会沉沦丧气。

  山路具有博大的胸怀,既为这里的每一个人慷慨铺就了走出村庄去实现梦想的道路,又随时敞开心扉,接纳在外打拼的人们回来,不管他们是成功还是失败。山路还拥有隐忍的智慧,因为它深深知道,它连接的地方,正是在外漂泊的人日思夜想的家乡;而它连接的人,也正是游子们难以割舍的骨肉亲人。山路始终坚守着一个信念,那就是终究有一天,在外的人会全部回到村庄的怀抱中。

  家乡的山路,始终像一条纽带,一端连接在村庄,另一端系在我的心上。我盼望着,等到我再一次回到家乡,看到的村庄还会是昔日热闹的景象,而不再是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