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却是永别散文

孙小飞老师

再见却是永别散文

  男孩发狠地扯着你的裤脚,你无法挪移,就扭过头,开心地笑出声来,说:“这个烂脏啊,可真调皮!”烂脏,是你的一个外甥。

  我没事找事,只为蹭在你的身旁,你拉拉我的小手,说:“哎呦,指甲这么长了啊,来,舅舅帮你剪剪!”

  你可知道,那时的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着专门剪指甲的玩意;你可知道,依偎在你怀里的我,是多么的被一旁的兄弟姐妹所羡慕!

  说起血缘,你是我们的亲舅舅,可以说是这世界上如父母一样亲密的人;说到见面,我们的次数却实在是太过稀少。

  以前的你,受经济所累,没有条件年年回家。到了后来,经济没有了问题,而你,又为身体所累,照例不能年年回。

  有一年你回家探亲,那时的我,已经上了初中,你来的时候我刚刚考完试,名次在班上排第二,这相当于运动员在场上夺了银牌,想想也很是了不起,于是自己不免很有些自鸣得意,你一眼看出我的自满,说:“为什么没能考第一?”

  实话说,你的话语,对当年的我的确有些小小打击。只是不知为何,你的这一句话,却从此深深地印进了我的脑海,让我看到自己的不足,从而更加发奋的学习。

  你有一支黄灿灿的看起来像金子般的漂亮的钢笔,上面用英文写着“香港制造”,你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我。

  对于文字,你像个患了洁癖的人,非常的“吹毛求疵”。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你的回信中,重点说了我书信格式如何如何的不对。表姐给你写了封信,你把信上面的错别字全部用红笔仔细改过,再返寄回来。少时的我们,不明白也不理解你,因为我们无论如何想不通,几个错别字、几处格式上的随意,有什么重要?

  我们曾因此而误解你,这误解的后果,就是后来尽量少的给你写信。然而当我真正人到中年,真的明白了你的一番苦心,你,却再也没有提笔纠正我们的能力。

  我怎能不后悔?怎能不痛心?

  如今的人们倡导欣赏式教育,但直到今天,我用自己人生体味出的结论是:真正促使你进步、促使你发奋的那些人,对待你的态度中一定不能少了严肃和严厉。而你,因为是我们的亲舅舅,才将我们当作自己的儿女一样,也才能如此的直言不讳。

  可惜,当年的我们,不懂得你的心;可惜,当年的我们,浪费掉了能够提升自己的好机会。

  我怎能不难过?怎能不悲愁?

  农村人重男轻女,你对自己的妹妹们说:“生儿生女不重要,能不能成才才是关键呢?”兄妹通信的过程中,你常常给她们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到了今天,我还记得,说到邻里相处,你在信上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你有个堂弟,因为生活贫困、个性柔弱,终身未婚,这几乎成了你最大的一块心病。你给孩子们下了死命令,说:“这个堂叔你们一定要帮,个个都要帮他。”母亲说,逢年过节、收时种时,你都一定会寄钱……

  你一生都生活在书堆里,是一个真正的以读书为乐的读书人。

  七十年代,我还在上小学,就记得回家探亲的你,每天到了下午,就趴在凳子上写日记。当时的我,只觉得好玩,今天想起来,对于生活,你是多么的有心啊。

  你爱读书,却不死读书。因为除过读书,你还有一个一生不变的嗜好,就是旅游。十年前的你,年近八旬,行走已经很不利落,回到故土的你,听人介绍,对翠花山充满了向往,最终,你勇敢地站在了山顶之上,登顶归来你的那份发自肺腑的喜悦,到现在我还深深地记得。

  多年以来,你们兄妹相距遥远、天各一方,然而通过你的信件与照片,我们却几乎能随时了解到你们全家人的新动态,谁谁在练健美,谁谁结了婚,谁谁生了子,你都准会,第一时间给我们寄来照片和信件。

  多年以后,见到表哥,当我如数家珍地说出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的小插曲,连插曲的原创者,都着实有些惊奇。因为他们不知道,在我们之间,你默默地,主动架起了一座桥。

  大多的人,向往退休,是为着享受那份休闲。然而退休的'你,却更见忙碌。母亲和姨妈去看你,回来说:“你舅舅每天三四点就起床了呢!”

  你在练字,可以说是闻鸡起舞,在长年累月的坚持下,你的书法,获得了无数奖项,堪称大家。

  你不大会做饭,但多年以来,却坚持着饭后洗碗的习惯。

  退休的你,除了书法,还酷爱文字,最终,你出版了好几部著作,有的关乎书法,有的关乎生活。

  以前的我,心浮气躁,不愿意读在我看来无用的书。这两年,随着年龄增长,开始慢慢的真正关注生命、关心生活,所以在我的枕边书里,也就有了你的著作。我想,这应该是你留给我们晚辈的真正财富,这些精神财富,将会把你的生命,无限期的延长。

  晚年的你,被小脑萎缩、糖尿病等疾病所累,视力逐渐减弱,终于,开始思维模糊以致一病不起。

  去年,和母亲大哥一起去看您,母亲看到你,只一声:“哥”,眼睛就被泪水充溢。我唤你“舅舅”,你只“哦”了一声,就进入了半睡眠的状况。

  表哥表姐们为你排了值班表,个个都孝顺的了得,词语匮乏的母亲,反反复复地只会说一句话:“个个都是孝子,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孝子啊!”

  你有一篇随笔,名字就叫《死有何惧?》你本身也曾是大学里的哲学教授,关于生与死的命题,我想你是了然的。

  你最近身体情况不好,我们也都知晓,然而,当接到最后的那个电话,身体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痉挛了一下……

  去年,我们在万物生发的春天里曾经见过你,而今,同样是春天,同样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再见面的我们,此生却再也不能说再见。

  善良、勤奋、上进、严谨的你,一生酷爱文字,所以我愿意用这篇拙劣的文字,来跟你说声道别。

  只是,有谁还能再为我纠正文法中的错误,又有谁还能再在我的错别字上用红笔划上圈并认真改过呢?

  文此,泪盈。舅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