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清明散文

秦风学老师

迷路的清明散文

  在清明返乡时迷路了。

  因为是条新开通的高速,所以应该是下错了出口。热情的老乡在认真地查看了我们的底盘之后,指了一条小路。乡道盘根错节,每逢一个交叉口,我们便恭敬地一路问下去。大概十几次问路之后,车子终于开进了唯一一条不会分叉的山间小路。

  这个清明时节,风清气明,当时令的纷纷小雨未知踪影。寒食节前乍暖还寒又暖,催得漫山遍野的花儿蓬勃盛开。穿过一个小小的山间水库,砂石路籽干净干燥,树木在右边郁郁葱葱,灌木枝条不时擦过车窗。左边不到一尺就是水库出水小涧,茂盛的植被和野花挡住了往下看的视线,只听得水声哗啦啦时大时小,却不知深浅。山幽树碧,鸟雀和鸣。白色的小狮子一头扎进这生机勃勃的大山,伴着和风春情,听着电台的沙沙的盲音,手机GPS信号弱的提醒,全无畏惧的前行。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噔的一下冲上了水泥坡基,乡道又在我们面前蜿蜒展开。再走十分钟就是祖山。

  三年没有回来扫墓了。大抵是忙和生计的缘故,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沿路的杜鹃花盛开如血,在绿色灌木从的衬映下格外醒目。又有成片纯白的满天星间隔其中,上祖墓的路就如那记忆中的革命版画,红的,绿的,白的,蓝天,彤云,下午四点的太阳,金光闪闪,几十年的岁月便如那时光的雕刀,将生活重新复制刻画。

  大约二十年前,我将父亲的骨灰亲手放进这一抔厚土。

  大约十八年前,我亲手将母亲和父亲合葬于此。

  大约十二年前,我抚摸着叔伯新刻的墓碑上我那不存在的儿子的名字,哭笑不得。

  大约二十年后,我将睡在这里么?

  墓地新打的水泥层不生杂草,却也落了不少焦黄的枞毛须。墓碑后面的灌木枝桠斜生,不少都欺到墓地上面来。没带工具,那就手拉脚踹,制成简易扫把,把落叶和枞毛须扫了个干净。燃香,挂青,放炮。

  生活中忘却或故意忘却的记忆,就在我站在墓前敬香的时候闪回了。三十年前跟着父亲爬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遍草木泥泞,每次扫墓下山回屋,最深刻的映像就是我的白球鞋变成了三寸厚泥巴底官靴。我为此曾非常抵制,因为我觉得坐在古屋门槛前拿着瓦片清理鞋底上的泥巴的样子真是蠢透了。我已经忘了父亲说了些什么了。我只记得那个年纪的我已经慢慢和父亲没有话讲,类似于我现在和女儿的努力沟通总有一些些不通透。

  从山上看下去,四野辽阔,天空中夕阳里云卷云舒,偶尔飞机飞过,把云层划出一条直线,慢慢地扩散消隐。宽阔的平原上油菜花成片成片的绽放,一阵春风吹过,金黄色的波浪让这幅油画生动起来。

  我用祖屋旁边堆砌的青瓦细心地刮掉鞋底的泥层。隔壁的小胡来叫了,就拿起柴火灶上的巨大的搪瓷茶缸和一条毛巾一起来到晚霞中的大河边。春水涨起来的时候,会淹没到桥面。清明时节还只是沿着河底叮叮咚咚,我们脱了鞋跳下桥去,用大缸往水里一沉,片刻之后用毛巾封好,篦干缸里面的河水,就感觉到有无数的东西在毛巾下边跳动,揭开来看时,是数不清的通体透亮的河虾在缸里面翻滚跳跃,把它们倒入随身的篦篓,又继续下河定虾,这些东西就是大自然的无偿馈赠,只需要用茶杯去舀,似乎无穷无尽。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满载而归。穿过夜雾新起,虫鸣狗吠的田间小路,远远就看到巍峨气势的牌楼。进入大门,里面是个院子,连着大门的是厢房,叔伯们分散居住在左右,穿过院子,是正中的祠堂,里面供奉着祖先牌位与毛主席的巨幅年画。祠堂的左边,就是原来父亲,奶奶的房间了。土砖打成的老屋墙阴凉无比,泥灰刷得光滑平整,是我小时候练毛笔字的好地方。上午是起不来的,就听得奶奶一遍遍在床头蚊帐外叫我。起头哦~起头哦~。却还是得等睡饱了才爬起来。没事就拿了父亲的.笔墨在墙壁上胡写乱画,倒也没人阻止。心中的祖屋,院落宽广,几进几出,前田后山,深宅大院不过如此。

  记忆中的高墙碧瓦如今已是残破不堪。一栋栋新楼在老地基上拔地而起,原来两进两围的古楼只剩下门楼和主祠堂。叫了却没人应答,轻轻推开那几十年如旧的门,一脚就跨入这几十年的封印。墙面早已斑驳脱落,露出下面的泥砖来,却在未掉的碎片里依稀看到儿时的字迹。父亲和奶奶却已经变成了画儿挂在了壁上。床还在老位置,上阁楼的老木楼梯依旧乌黑粉腻,踩上去仍然踏踏作响,满屋子就有灰尘将落的意思,却干净得没有掉下任何东西,也许在这迟滞的时空里,连尘埃都已落尽。转入后间,柴火灶上的锅碗依旧,却保持着这些物品不应该有的光洁。出后门,那从来养活这一大家子人的山泉井,不再似当年清澈,却宽阔了不少。泉边的扁担木桶依旧,看样子这大宅的人依旧没有使用自来水。水里的虫儿也还是和多少年前一样,曲折神行。

  山泉静流,往事挥手。

  年少时,甚至年轻时做过不少蠢事,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从来相信身后百孝莫若身前百顺。所以当父母远游之后,清明扫墓,中元祭祖的事情我一向看得并不认真,年年都是夫人提起,做个形式罢了。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小孩的变化,体验到做长辈的艰辛,也体会到了这些仪式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平日里蝇营狗苟,没有这些形式来强制你纪念那些不该遗忘的事,让你懂得一点感恩和幸福,岂不要寡淡刻薄?

  迷路不要紧,走回来就行。

  一个人肉身死了,社会关系死了,其实他还在。可是当没有人记得他了,那个人就是真的死了。

  所幸,我们的父母都还在。

  人死乃初生。

  算起来,父亲二十二,母亲二十。你们在另一个世界,正值青春年华,还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