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孝赋散文

张东东老师

清明思孝赋散文

  睡梦中猛然惊醒,仿佛做了个噩梦,却更似一场梦魇。

  记忆的碎片犹如绝提的洪水,汹涌而至,顷刻间便占据了我朦胧的脑海。

  我伸手摸了摸发酸的鼻头,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眼泪却似乎偏要与我作对一般,自己滚落了下来,浸湿了枕巾,淹没了坚定,掀起了一段段尘封的回忆……

  记忆中的你,似乎一直都是消瘦的。我曾经见证过你身躯的挺拔高大,但经过漫长而艰辛的劳作,逐渐变为伛偻矮小。在这个渐变的过程中,你一直都是消瘦——消瘦而来,消瘦而去。鼻口两旁的脸颊永远都没存留过赘肉,哪怕是人到暮年,皮肉松弛了,那里也只是垂下松弛的皮肤罢了。你的眼睛不大,永远都是圆睁着深陷于眼眶之中,显得炯炯有神;哪怕是后来失明了一只,模糊了视野,另一只依旧是那般炯炯有神。

  细想一下过去,在我的童年世界中,处处都是你的.身影。我想,我大概是跟着你长大的吧。脑海里清楚地记得,你那栅栏院内时常堆放着一堆木材,还有一堆各色工具,我时常攀爬于上,胡拉乱扯。不过那时你似乎一直都是闲着的,除了种庄稼便是四处走走。我曾偷偷问母亲,为什么你家里会有这些东西,而我们家却没有。母亲说你年轻的时候是做木工的,姥姥走的早,母亲姊妹三人全靠你一人养活。为了这一家四口,你时常要徒步去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去干活。后来三个女儿都有了归宿,你便放下了木工的身份。可你又闲不住,还是喜欢时不时的捣腾两下,所以还留着些那时的东西。这让我不禁又想起一件事来。

  依稀记得那时金庸古龙盛行,侠盗风范席卷孩童。我是金庸迷,“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已不知读了几遍。冷器十八般,尤为爱剑。怎奈家境贫寒,无法得到宝剑良缘。便以树枝当剑,自称“神龙侠客”,游荡于诸多玩伴之中。可惜树枝终究是树枝,在一次“惩奸除恶”的打闹之中,也终是折断了脆弱的寿命。我那时年幼,认为没了兵刃,便做不了侠客,一时性起,耍起泼来,哭闹不依。母亲安慰不下,便训斥起来。你见了,溺爱于我,伸手阻拦,将我揽入怀中,轻声安慰,说你有宝剑一柄,坚若槐木,明日取来送我。我不信,含泪不依,说现在便要。你拗不过我,只好应着说回家去取。那时正值夏日,已近黄昏,你年近花甲却也精神矍铄,踏步而去,来回七八里,归回时已然明月高悬。银辉洒洒下,你满脸汗珠,喘着粗气将木剑递于我。月光下,一柄木质七尺厚格剑显得黝黑悍实。我拿起来,胡乱耍动一番,只感觉极为厚重,约有四五斤重。母亲见了,问你哪来的。你微微一笑,说你把家中那只古槐木长凳拆了,用刨子刮去外皮,现做的。闻言,我一脸惊讶的望向了你。而你,却是冲我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不禁令我心神一震,一瞬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和我融为了一体。自此,我的床头便多了一柄木剑,昼夜伴我而眠。

  回眸一下往昔,在我的弱冠之途上,遍地都是你的脚印。

  那时你喜欢四处走走,更喜欢带着我四处走走。走趟亲戚、进趟县城、赶趟庙会、去趟戏场,似乎每天都有要去的地方,永远都有去不完的地方。而你又从来不牵着我走,多少次横穿广阔的田野时,你习惯了走两步一回首,看风景,瞅瞅我。我也习惯了走两步喊一声,学学鸟,叫叫你。

  记得有一次我累了,耍起性来,躺在地上哭喊着要你背;你却是淡然一笑,收回跨出的脚步,蹲坐在我的身边,对我说累了就歇歇,不要总是依赖别人;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走,不用急。我不依,你不理。你跟我讲起了过去,说你曾走遍了河南,也不曾闲累。你说你徒步去过洛阳,那里的牡丹花会,百花齐放,非常美丽,各种稀罕物也是应有尽有;我问有铁胆火车侠么?你笑了笑说有,什么都有。我眼中闪着兴奋说我要去,要带你一起去。你说你徒步去过开封,那里的一座砖砌铁塔,耸立云峰,坚若磐石,是专门用来镇压妖魔鬼怪的。我问能收孙悟空么?你笑了笑说能,还能收猪八戒呢。我高兴地蹦了起来说我要去,要跟你一起去。你还说你去过郑州、去过漯河、去过濮阳、去过许昌、去过驻马店、去过三门峡……我兴奋了起来,拉着你说我要去,现在就要去。你说我太懒,去不了。我不服,撒来脚步向前跑,将你甩在身后;你在后面笑着呼喊我,让我慢点,让我小心点。我充耳不闻。后来才知道,你那不是去玩,你是为了全家的生计。

  后来,我再次耍起性来,果断辍学。我放弃了梦想,放弃了未来,放弃了所谓的光明大道、锦绣前程。母亲不依,父亲叹息。只有你,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用那浑浊的双眸打量着我,却终是一言未发,只是浅笑,欣慰的浅笑。

  再后来,你终是承受不住时间的碾压,开始伛偻了背。随后那久缠身驱的病魔趁机作祟,你失去了健康的光明,开始了憔悴。再没了当初的精神抖擞,再没了当初的生机勃勃。你习惯了一个人蹲在门前田边发呆,你习惯了一个人躺着床上浅浅呻吟。你的身体开始愈加的消瘦,行走在路边都显得极为单薄零落,与这日益繁华的社会显得是格格不入。然而这一切,你都未曾述说一言半语,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忍受着。

  最后一次见你,是我临冠之年的夏天。我自新郑赶回,匆匆而来。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我还在想你是在做饭还是在抽烟、是在洗衣还是在聊天。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呆住了。房门内的你,居然躺在床上骨瘦嶙峋,气若游丝般静静的发呆,似乎在回忆,似乎在幻想,嘴角还残留着笑过的弯痕。使我不禁双眸微红,四肢轻颤。过去的一段段,都在这时闪现眼前。那道消瘦挺拔的身影,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都在这一刻开始破灭。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一刹那万水千山,一刹那沧海桑田了吧?

  我悄然走到床前,轻声呼唤。你似有所觉,吃力地张开眼。看清是我,你挣扎着想起来,我快步过去搀扶住你。你轻轻一笑,开口便问我的近况如何,我一一做答,反询你的状况。你摆了摆手,只说两腿寒痛无力,让我帮你将床边的膏药预热敷于双腿上。我挥手拭去脸颊上的水痕,匆匆忙忙,来来回回在你那皮包骨头般的双腿上,敷上了八贴膏药。我问你为何不住在我家?你轻轻一笑,连连摆手,不做回答。我问你,痛么。你微微一笑,做无所谓之开朗状,答曰无事。我又问,吃没?你淡然一笑,做无所谓之饱腹状,答曰不饿。我自不信,轻生训斥,急忙外出买些熟食糕点,又为你烧上一壶开水,看你饭饱茶足之后,方才离去。却是不曾料到,此经一别,竟是天人相隔,各处一界。

  古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之后的日子,我每每想起你,便心中懊悔。我愧对于你,我还欠你许多誓言未曾偿还。我还尚未和你一起共赏牡丹花会、同登开封铁塔,你却已然离去,撒手人寰。留下了这许多未来,和我一起在日换百貌的社会之中逐渐凋零。

  我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恨的是自己,自己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