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散文

莉落老师

爷爷的散文

  爷爷,其实是我的叔爷爷。因为自己的亲爷爷过世早,那时我八岁,那个真的亲爷爷的印象在脑海里极淡,故而排行十三的叔爷爷,就成了我印象里的亲爷爷。

  奶奶去年年底病故之后,想到老来丧偶的痛,我更惦记孤身一人的爷爷了。爷爷的大儿子惠叔说,爷爷的身体还好,就是有点糊了。我想老来糊涂,就如在永远地失去了老伴的时候,爷爷的这种糊涂,大概也要算是一种因祸得福了。这时,我突然想到,爷爷在十年前的清明,来九江坝老家挂清明的时候,他随意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婆婆不念啰嗦,他就是餐餐给她做饭吃,也是好的。那时候,爷爷做家务,奶奶则串门,或者打牌。我想,爷爷奶奶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爷爷在十五岁外出读书,之后就在汉寿成家立业,两个儿子,都随奶奶姓张。倒是到后来,这个大叔惠叔的孩子反而姓了蒋。不论姓什么,总是和我们九江坝的蒋家血脉相连着。于是,没有到过汉寿的我,讨要了一张爷爷的全家福。这个全家福里透着喜庆,透着和谐,也透着三代人之间的浓浓的亲情。这张珍贵的照片,我一直收藏着,已经有近二十年了。因为我爷爷辈,我的父辈,他们虽然都是勤劳的,而且人丁兴旺,但总是缺少一种大家庭本该有的亲善和睦,以及那种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忍让无私。他们会为蝇头小利大吵大闹,甚至在我奶奶故去后,故意地大哭伪装成孝子孝媳,其实,没有什么人真正敬爱奶奶,真正孝敬奶奶。正是这种伪善伪孝,让我的内心渴求真爱和真善。当见到从汉寿回韶山扫墓的爷爷,透过他的言行,透过他一家人的所作所为,像一缕穿透乌云的阳光,见到了人性的光辉,这种光辉像一颗黑夜的寒星,点亮彷徨而迷惘的心灵。我知道,天底下,还有和睦的大家庭,还是有心心相映相濡以沫的温情。从那之后,我的心也变得柔软了,柔软得能够被种种温情的故事的点点滴滴所感动,流下我至诚的清泪。我是一无所有的,唯有这涌流的清泪是我的,是至诚的,是饱满的,是无止境的。从此之后,我每每在静夜独自赏析着爷爷的这张全家福的时候,我就会一点点回忆起由爷爷的口中,或是信中,关于他们家的琐碎的家庭小事。诸如小叔叔相亲的事,诸如爷爷的大孙女考上了上海的大学,诸如过年时,他的两个儿子请老两口下馆子……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琐琐碎碎的家常,我回想起,一遍遍地回想起,再一次次地回味的时候,每一次都是温馨的。我想,这是多好的一家子,满心的祝福都是不够的,怎么能满呢,怎么能够呢?我希望这样和和满满的一家子,一直美满下去,和不尽的日子一道美满下去。

  虽然我的父亲还是不改暴躁的个性,整日里只是骂人,骂我们姐弟,骂我的母亲,以及列祖列宗,和他所知道的菩萨。而且是整日整夜的骂。我以为这种日子是不会有尽头的。但是在父亲临终的前几天,父亲却变得异常的和蔼可亲。他那样温情的指着蚊帐,微笑着对我说“好多鱼,好多鱼!”那个时候就是我这一生当中,体会到父爱最浓的时候。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走进了爷爷家的那张全家福的意境中。我满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呢,我定定神,看到骨瘦如柴的父亲,那张和他的白衬衣一样寡白的脸就在身边。终于等来这一天,即便这是幸福的尾巴,毕竟我也感受过了,抓在了手中。第二天夜里我刷牙时,看到一颗流星就在我的眼前,画出耀眼的光彩之后消逝了,当夜,父亲流着总也流不干的泪水病故了。死不瞑目的父亲,是在等待属马的浪荡不羁的儿子的归来。

  父亲故去后,在和爷爷的.通话中,因为爷爷问起父亲,固执地问起父亲,我不得已告诉他,爷爷病故已经一个多月了。爷爷问我是什么病,我说是骨癌。电话那头的爷爷沉默了很久很久。那时,我就深深地后悔自己多言了。我真真不该将这让爷爷痛断肠的凶讯告诉爷爷的,白头发送黑头发,怎不心痛?真不该。

  后来收到爷爷寄来的钱,以及比钱更金贵的信。我是在1992年读高中时,开始了和在常德市汉寿县第二中学教书的爷爷书信往来。我们就这样彼此认识了。因为叔爷爷是他的五个兄弟里,唯一靠自己读书考学而走上工作岗位的人,故而他对九家坝老家晚辈里那些喜欢读书的人也就看得重些。爷爷给我寄信,还给我寄过钱。那时,其实爷爷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他在汉寿县第二中学教物理,从那里退休后,还到长沙的某个民办学校打工,那时他已经70多岁了。但是,爷爷注重合理养生,故而70多岁的爷爷看上去很年轻,精神很好。

  小时候见过爷爷回九家坝。那时我很小很小,刚刚有些记事。只是依稀记得他穿着白衬衣,手里摇着一把精致的芭蕉样,洁白而小巧的扇子,缓步走到窑坨湾那里,之后渐走渐远。

  2000年我探家时,爷爷也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九家坝。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爷爷。那个夏日的傍晚,我送他,我们经由九家坝的田埂,面对着绿油油的禾苗,爷爷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看到这些禾苗,心里都是高兴的。”我当时并没有感到这句话的深意,也没有体会到家乡的一草一木对于常年在外的游子的情意。现在,我在外地游逛了一圈之后回到家乡的时候,当我从懵懂的少年步入青年的时候,而且人生在经历一番曲折之后,心也变得苍凉的时候,就深切地体会到爷爷的话外话内的含义了。

  我父亲病故之后,爷爷随后就给我汇来了钱,接踵而来的是一封信,说那些钱是让我给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我知道“母亲”二字在爷爷心上的分量。我曾经在爷爷《回忆母亲》的文章里,知道了当年太公太婆的情况。当时爷爷外出求学,是太婆送出家门的,这之后十多天太婆就辞世了。故而爷爷的名字也由昌政改为子平,是“子贫”的谐音,因为爷爷当时觉得,没有了自己的母亲,自己是一无所有了。爷爷内心敬重他的母亲,也愧对他的母亲。爷爷因为对太婆的深情,故而他也很同情我的母亲,他也希望我的母亲能在余下的日子里安度晚年。

  爷爷在信中提到我的父亲小的时候。那次正是爷爷回到九家坝,少年父亲正在黄土坝河里捞鱼虾,看到爷爷回来,就边跑边喊“满满,满满”……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到这些文字,我都要流泪,一个劲地流泪。两次写到这里,一次是写在纸上,一次是将写在纸上的这些文字录入到电脑里,我都泪流满面。我的那个几乎让我痛恨了一辈子的暴君式的军人父亲,当我读到爷爷的这段关于父亲少时的记录的时候,我都满可以将当时的情景还原,那是率真的父亲,那是纯贞的父亲,那是可爱的父亲……那么,是什么将属于父亲的可爱可亲洗刷了?我只知道父亲在24岁的时候,在北京的防原子化学部队得了严重的职业病,于是,屋后背的花果山里的果树和中草药,都是润肺的,诸如400多棵的梨树,二十多棵的柿子树,以及果树下见缝插针种植的百合玉竹。作为女儿的我,并不知道病毒在父亲体内潜伏多深多顽固,给他造成了多大的身体和精神上伤痛。母亲说,军医预言,父亲只有十五年的寿命了,而父亲每一次咳嗽,都要认真地审视他吐的痰,父亲甚至说过,他还咳出来了他的肺块。像父亲那样带病回乡的退伍军人,政府是应该照顾的。当父亲的职业病复发后,他找到当地民政部门,但是没有下文。此后,父亲再也没有向政府或是他人张过口。他自力更生了35年。当父亲的生平和重病,登上湖南金鹰报湖湘周刊,文章以韶山老兵是硬骨头为题。后来,我到湘雅医院求医问药,那医生看了我带去的刊物,免去了父亲的挂号费。当我将这个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的眼圈红红的,湿润润的。这个如山的军人父亲柔情的瞬间,让我意识到父亲的多面性。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懂得自己的父亲。

  父亲为我们姐弟,用双手修建了一座花果园,一年四季花开果香。当父爱深深地根植在花树里的时候,我并没有读懂军人父亲。但是,爷爷是懂父亲的。即便爷爷在十年前最后一次回凤形的九江坝的时候,我的父亲还当面指责爷爷,让我和母亲都很难堪。但是,爷爷并没有计较,在我和爷爷通信通话的时候,总是深情地问起父亲。在得到父亲病故的音讯之后立马寄来汇款,以及那饱含深情的信。那份信,我读了又读,也不知道到底读过多少遍。每次读过之后,父亲新逝的无边的痛楚也要随着冲淡。原来,我有机缘触摸父亲的阳光少年的历史光影。爷爷,在他的信中,在他的言语之中,在他的心灵深处,他只记得他人的好,只有他人的好处,以及将小好视作大好,大好视作大恩。于是,爷爷在我的心中,就演绎了一个我们蒋氏家族固有的至德和家风,那就是扶危济困,厚德载物,亲穆存心,奉先思孝,处下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

  现在,我写到爷爷,因为我们一些共通的经历,诸如爱读书,诸如在异地谋生,诸如对贫困家庭里父母那份特殊的情感,等等,都让我对自己,对人生,对爷爷,有了一种可以不断滋长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