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木天散文《雪的回忆》

张东东老师

穆木天散文《雪的回忆》

  【作者简介】周作人(1885年1月16日~1967年5月6日)原名櫆寿(后改为奎绶),字星杓,又名启明、启孟、起孟,笔名遐寿、仲密、岂明,号知堂、药堂、独应等。是鲁迅(周树人)之弟,周建人之兄。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著名散文家、文学理论家、评论家、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中国民俗学开拓人,新文化运动的杰出代表。

  历任国立北京大学教授、东方文学系主任,燕京大学新文学系主任、客座教授。新文化运动中是《新青年》的重要同人作者,并曾任“新潮社”主任编辑。“五四运动”之后,与郑振铎、沈雁冰、叶绍钧、许地山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与鲁迅、林语堂、孙伏园等创办《语丝》周刊,任主编和主要撰稿人。曾经担任北平世界语学会会长。

  前回徐志摩先生在平民中学讲“吃茶”——并不是胡适之先生所说的“吃讲茶”——我没有工夫去听,又可惜没有见到他精心结构的讲稿,但我推想他是在讲日本的“茶道”(英文译作Teaism),而且一定说的很好。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乐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是日本之“象征的文化”里的一种代表艺术。关于这一件事,徐先生一定已有透彻巧妙的解说,不必再来多嘴,我现在所想说的,只是我个人的很平常的喝茶观罢了。

  喝茶以绿茶为正宗,红茶已经没有什么意味,何况又加糖——与牛奶?葛辛(George Gissing)的、草堂随笔”(原名Private Papers of Henry Ryecroft)神是很有趣味的书,但冬之卷里说及饮茶,以为英国家庭里下午的红茶与黄油面包是一日中最大的乐事,东方饮茶已历千百年,未必能领略此种乐趣与实益的万分之一,则我殊不以为然。红茶带“土斯”未始不可吃,但这只是当饭,在肚饥时食之而已;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赏鉴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中国古昔曾吃过煎茶及抹茶,现在所用的都是泡茶,冈仓觉三在《茶之书》(Book of Tea,1919)里很巧妙的称之曰“自然主义的茶”,所以我们所重的即在这自然之妙味。中国人上茶馆去,左一碗右一碗的喝了半天,好象是刚从沙漠里回来的样子,颇合于我的喝茶的意思(听说闽粤有所谓吃工夫茶者自然更有道理),只可惜近来太是洋场化,失了本意,其结果成为饭馆子之流,只在乡村间还保存一点古风,唯是屋宇器具简陋万分,或者但可称为颇有喝茶之意,而未可许为已得喝茶之道也。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中国喝茶时多吃瓜子,我觉得不很适宜,喝茶时可吃的东西应当是清淡的“茶食”。中国的茶食却变了“满汉饽饽”,其性质与“阿阿兜”相差无儿,不是喝茶时所吃的东西了。日本的点心虽是豆米的成品,但那优雅的形色,朴素的味道,很合于茶食的资格,如各色的“羊羹”(据上田恭辅氏考据,说是出于中国唐时的羊肝饼),尤有特殊的风味。江南茶馆中有一种“干丝”,用豆腐千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热,上浇麻油,必以供客,其利益为“堂倌”所独有。豆腐干中本有一种“茶干”,今变而为丝,亦颇与茶相宜。在南京时常食此品,据云有某寺方丈所制为最,虽也曾尝试,却已忘记,所记得者乃只是下关的江天阁而已。学生们的习惯,平常“干丝”既出,大抵不即食,等到麻油再加,开水重换之后,始行举箸,最为合式,因为一到即罄,次碗继至,不遑应酬,否则麻油三浇,旋即撤去,怒形于色,未免使客不欢而散,茶意都消了。

  吾乡昌安门外有一处地方名三脚桥(实在并无三脚,乃是三出,因以一桥而跨三汊的河上也),其地有豆腐店日周德和者,制茶干最有名。寻常的豆腐干方约寸半,厚可三分,值钱二文,周德和的价值相同,小而且薄,才及一半,黝黑坚实,如紫檀片。我家距三脚桥有步行两小时路程,故殊不易得,但能吃到油炸者而已。每天有人挑担设炉镬,沿街叫卖,其词曰:

  辣酱辣,

  麻油炸,

  红酱搽,辣酱1:

  周德和格五香油炸豆腐干。

  其制法如上所述,以竹丝插其末端,每枚三文。豆腐干大小如周德和,而甚柔软,大约系常品,唯经过这样烹调,虽然不是茶食之一,却也不失为一种好豆食。——豆腐的确也是极好的佳妙的食品,可以有种种的变化,唯在西洋不会被领解,正如茶一般。

  日本用茶淘饭,名日“茶渍”,以腌菜及“泽庵”即福建的黄土萝卜,日本泽庵法师始传此法,盖从中国传去)等为佐,很有清谈而甘香的风味。中国人未尝不这样吃,唯其原因,非由穷因即为节省,殆少有故意往清茶淡饭中寻其固有之味者,此所以为可惜也。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

  【文章赏析】

  《喝茶》这篇散文,虽然主要写他自己对喝茶的认识和体会,并向人们展示了他的情趣,却也细致生动地记述了一些关于喝茶的地方风习,具有浓郁的民族色彩。

  本文中心用周作人文章里的一句话可以概括为“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文章的大体脉络:

  文章一开头,先由别人讲“吃茶”引发出关于日本的'“茶道”。这看似闲笔,实则是首先要让人感到“喝茶”,并非全为解渴,而是大有深意——可以“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乐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

  紧接着,作者又大谈“喝茶以绿茶为正宗”。他有意说些对于红茶(特别是还要加食面包以果腹)很不以为然的话,就突出了饮茶的享受乐趣——“喝清茶,赏鉴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这既显示了作者的主张和个性,从文章写作上来说,也是由开始谈日本的茶道进一步收缩紧扣到喝茶的主题。在此之后,才谈到喝茶应该有什么样的环境,用什么样的器具,这样意趣也就一下升到了高潮。

  作者在谈了他理想中的喝茶环境、器具、韵味之后,立即转到谈与喝茶不可分开的茶食。一般的人对此并不讲究,但从“美与和谐”的要求出发还是大有学问。作者历数了“吃瓜子”、“满汉饽饽”以及“阿阿兜”等之作茶食是怎样不宜,写了日本的“豆米的成品”是怎样因为“优雅的形色,朴素的味道很合于茶食的资格”,尤其是各色的“羊羹”有着“特殊的风味”,然后谈到江南茶馆中的一种“干丝”,故乡名牌老店制作的“茶干”,以至小吃摊上的“五香油炸豆腐干”,不但写的人不厌其烦,读的人也能感到津津有味。特别是作者在写这些“茶食”时,并不是单纯的罗列,而是把它们的制作方法以及吃的方法(南京学生们吃干丝的吃法)甚至小吃摊怎样沿街叫卖,都写得淋漓尽致,有声有色,不但写出了当时的民风民俗,也给我们描绘出一个别具一格的艺术世界。

  本文的艺术特色:

  行文洒脱,从容舒徐,体现出“闲适”的情趣。如“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喝茶时的那种悠然与闲适之情跃然纸上。

  周作人融西方随笔的谈话风格、中国散文的抒情韵味以及日本俳句笔墨情趣于一体。形成独具魅力的“闲话”言志体的小品文。

  飘逸洒脱的文章笔势、和平恬淡的抒情特点、徐舒自在的语言表达形成周作人散文和平冲淡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