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散文

张东东老师

入秋散文

  一踏上田间的小路,我就深深庆幸早晨回老家时选择了一身运动服。这样的野外,我不用担心追不上儿子,也不用时时惟恐弄脏了衣服鞋子。于是,便恣意地走入了秋天。

  西北风飒飒地作响,还在留恋着不愿离去。快熟的高梁低垂着头在风中摇曳,婆婆担心它们纤细的小腰不耐北风而伏倒,便带了绳子来一把一把地捆扎着,好让它们相互扶持,以傲秋风。来到田间才知道,也就百十棵高梁而已。

  今年的节气太晚,都仲秋了,地里还有许多未收的秋花生。玉米地更是掰了很少,秸子都青青的,大豆之类的就更要等待下去了。小麦的播种看来不到重阳是完不了的。

  路边的花花草草虽已过了鼎盛年华,但也还到处姹紫嫣红开遍。最爱那些紫色的小喇叭花。我小时候家乡的田野里没记得有多少,这个村庄却遍地盛开。那些黄色的猫耳朵花迎风飘动,白色的苦菜花(也没大记得这花,他们说叫苦菜)有的能长到尺多高呢!几个不辞劳苦的小蜜蜂依旧忙来忙去,做着最后的贡献。时不时飞舞的蝴蝶似乎也不知道它们已经走进了秋天。野草们没有了夏日的青翠,看起来已是憔悴初显容颜枯涩,还是拼着最后的力量向着太阳生活。路边最多的是拉拉秧子,过去割草的农人们不喜欢,现在田野里玩耍的孩子们也还是不喜欢它们。因为它们的肆意生长横冲直撞,使得孩子们的脚步常受牵绊。

  儿子高抬着腿脚跋涉在小河岸上这些拉拉秧间。地里没有我们的活,我们便到河沟里玩。这条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小河今天竟是如此的美丽!风往南吹着,天高云淡,碧蓝的天空映在水中刹那便染蓝了河水,太阳时隐时现,河水清明,水边的草就要比地头的那些青葱水润得多。我举着手机不断地拍着天,拍着水,拍着那些美丽的野花,还有飞舞的蜂蝶,还有野马一样的孩子。他两次建议我“别拍了,给我帮忙”我才停下来,他让我给他把绳子打个扣,好撒出去捞那些远处的水草,他还幻想着能拉出点别的宝贝来呢,呵呵!我帮他打好绳结,水一泡软了,便再换成草圈圈,可是他却老是甩不到心仪的地方。我劝他别弄了,我们玩别的吧。

  于是再捉蟋蟀、蚂蚱,还试着捉红色的小蜻蜓,我摘几个苍耳悄悄放到他的腿上头上背上,便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怎么它们会挂得如此紧呢?也学着悄悄往我头上身上放,于是两人带了一身的点缀回到地头,骑车子回家。

  再找点好吃的,我提议。于是我们便亦行亦停,寻找那些变了紫色的酸星子。矮矮的棵子开过白色的小花就结出的那些小豆子一样的果实,当它由绿色变紫色后便成熟了。只是此时还熟得很少,我们找到几粒便送进口中,他边蹬着三轮车边笑着张大嘴巴,然后咂巴的嘴响,笑个不住。还有时不时找见的也是少数刚成熟的黄色小马卜球,也是燃起了我的记忆和他的兴趣。他料不到那些野草丛里还有美味的东西,也刚体验到寻找食物的野趣。

  我们就这样慢慢行走在归家的路上。老公与婆婆已经走了很远,我们母子依旧自顾自地边走边玩。

  我们没搅扰到的地方,蟋蟀们的鸣唱节奏明快,像开演唱会一样的互动着与秋天慢慢作着诀别。我们搅扰到的地方,蟋蟀蚂蚱等便四散逃窜。一只稀有的紫色蝴蝶一展眼的工夫又不见了,终是没看清它的模样。捉的虫们手中没处放了,再放归它们,我笑着说,我们真是猴子掰玉米了呢,儿子哈哈大笑,说是的啊,两只猴子!其实有处放也没有用处,我们都不会吃它们,最终也只能由它们自生自灭,那么还不如让它们欢唱过最后的季节吧。

  玩够了,儿子蹬起车子,我坐在上面,悠悠前行。路边许多都是珍惜土地的农民们种的地头小菜,茄子、冬瓜、辣椒、方瓜、柴米豆,还有爬上杨树的丝瓜等,煞是丰富。所有的叶子都被风吹得脸向南边,背对着我们。我慢慢地追忆起自己童年的秋天来。

  那时最大的幻想是如果这样的日子不用干活而在田野里尽情地玩。在村子里极少几家这样的孩子,人家都是家里大人多孩子少的家庭,不需要孩子劳动。所以越是农忙的季节,那几个孩子越是玩得欢,真是羡煞了旁人!我们那样的年龄虽作不上劳动主力,但就是一些琐碎的活儿也够干一个秋天。从拔花生、摘花生、看场、刨花生,到掰玉米,收瓜干,甚至耕地种小麦的时候还能到地里捡拾耕出来的花生地瓜等东西。闲了,还能帮大人把各种庄稼秸子铡成一段一段的好给牛作过冬的饲料。因此常常幻想要是不用劳动,这些土地里该是多么好玩。有时捡豆子时看见蹦跳的蟋蟀就会忍不住去扑,却全然没发现大人已经注视过来的眼神。三心二意,想来真是孩子的特性啊!

  白天的这个时节,场上都是一片一片白花花的'花生,人们都涌进地里干活进行新一轮的收获过程去了,只有几个老人看着好几场的粮食。每当晚间时,场里便热闹了起来,大人孩子留下看场时便会聚在一起,听会讲故事的人讲故事,说笑话,玻璃麻灯星星点点照亮着小屋子。有时人们不进小屋子,就在地排车下铺上苫子席子被褥睡,听着彻夜不断的虫鸣,看着月亮的清辉慢慢入睡,被窝里自是暖和的,不用担心一方小天地之外的露水侵到肌骨。秋天的夜就这样拥抱着你入眠,仲秋这天的月亮姑娘,脸如银盘一般皎洁圆满。场上一堆一堆的花生这时已被苫了起来,像一个个蹲在地上的小矮人,圆墩墩胖乎乎的可爱。有的人还会带着小狗作伴,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所有的大人,孩子还是无知无闻的安睡。那时的旷野一点也不寂寞。

  我那时常常看晚饭前的场班,就是等后值的人饭后来了再回家吃饭。所以,常常顶着月色回家。仰脸看月,我那时便常常想起成人间流行的歌曲“月亮走,我也走”来。我很是不解,月亮走了吗?在云彩中穿行时好像是的,可是在万里无云的时候,我一个路上看它那么多次,它却永远就在我仰脸的那个角度上。月亮上到底有什么?如果能见到嫦娥多好!这是那个年龄最渴望的梦境。有时困得早了也会在场里睡个整夜,但是常常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照亮了整个田野。大人们常笑话“夜里来了坏人把场抬走了,你也不知啊!”总说着这话,却从来没听过谁家有夜里被坏人扒走了粮食的。

  清晨醒来要是还一时吃不着饭,尽可以扒几颗花生,再到菜园里拔个萝卜充饥。渴了就着清清的井水,一会儿便觉颊齿生香。不过,不能多吃的,不利消化。回家的时候,大人会让捎上几个茄子、辣椒、方瓜什么的好做菜用。这样便要踮着脚轻轻走近畦里,就是轻轻地也还免不了一裤脚破碎的露珠。到家中桌上自是热菜热饭,这些在平日看来也许清淡贫乏的食物,在农忙的季节却绝对是幸福无边的。

  什么是幸福?想来便是那样简单的。累了能躺下,饿了能饱食,渴了能喝水,在不劳动的时候感觉不到,劳动的时候却就是那么真实贴切。

  当我用心地走在青草丛中寻找那些果实和花朵,还有小虫之类的东西时,我就忽然想起,今天,我果然是得到了童年时渴望的幸福:农忙的季节不是忙秋,而是赏秋玩秋。这个快乐,儿子唾手可得,所以他感觉不着。而我真正走在田野里时却不能不生感慨。那些正在地里刨花生掰玉米的农人们,也许到今天也还无心去赏这身边的景色。在他们的眼里,杂草还是杂草,残花只是残花,小蟋蟀们是啃噬豆叶的害虫。就连老公看见我和儿子摘酸星吃的时候,也呵斥我们“脏,不要吃!”他不知,这味道是心里的,而不只是口里。

  拈一颗酸星子,再放进儿子张大的嘴巴里,他又笑了,嘴巴咂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