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了看散文

李盛老师

走远了看散文

  有时候,推托是件极不负责任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这个语词竟出自你的口唇。而且是脱口而出的。就像艳阳的天空下,噼里啪啦降下一场大雨,从我的头顶直灌而下。我愣在雨幕中,看不见前方的路线,到底该通向何处。你曾说过,教育是大计,表面看是谋利于个人的家事,其实,往深里看,你便知道,这是谋利于整个民族的大业啊!

  那时,我刚认识你。你的言语透露出来的大义令我敬重。随后的日子,你的语录成为我行事的金科玉律。我把你的教育理念践行在每一篇文章的教授中,渗透在同每一位学生的谈话中。我攀着你搭建的石梯,一步一步向高处攀援。我摘取的星辰,足以照亮教室的每个暗角。学生的心智,在星辉的开启中,粲然出夺目的光华。

  现在,我可以脱离你的视线,自由的奋飞。我的翅膀足以驮起雷雨的重量,绕着空旷的原野高飞,向更远的荒凉飞去。那里,有荒草凄凄的校园,需要我刈割的力度与宽度,砍去旁逸的斜枝,除去满地的杂草,栽种满园奇异的花木,让孩子们流连其中,乐而忘返。此刻,为何你却伸出粗粝的手掌,禁锢我外出,走过去竭心尽力的帮扶?

  孩子要读高三,这是你的心病。就像开花的树,花期再长,总得要结果子。不长果子的花树,你是不欣赏的。这我清楚。那么,扶正他花落的位置,给他一个结果的支点,就好了。能不能结果,能结一个多大的果子,这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不能把一个现成的果子嫁接在他瘠薄的花蒂上,给他摇摇不负的重荷。这样走下去,摔碎了既定的果子,还有可能磕碰得遍体鳞伤。与石俱焚的结局,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那么,还是道法自然的好。你说,对么?

  既然想通了这一点,你就会明白,我在与不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只要扶他走上正路就好了。植树者不能永远扶着小树生长。这些嫩嫩的苗儿,得依靠自己的定力,依靠自己入土扎根的深度,然后决定它们冲天的尺寸。真要揠苗助长,你只会看到满地枯死的苗儿,僵化的绿痕。

  如果我走出去,走进村村镇镇,送去一缕缕朝圣的阳光。那么,那些处于暗道的孩子们,便可以看到通往光明之巅的路径。遇到岔道,他们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拐弯。他们是一群乳燕,羽翼还未丰满,层层的阴影遮住了高远的'天空,只能看到脚前丛丛簇簇的灌木。他们以为灌木的末梢,便是他们飞翔的终点。他们看不到灌木之外的大风景,看不到风景之上大片多彩的天空。这不怪他们。因为,没有人给他们说过,比灌木更远更高的地方还会有如此精彩的人生。所以,我愿意站在灌木之上,引领他们的目光,朝向天空中最远最亮的那颗星盏,竭力的攀援。

  去过一所乡村的中学。那个大男孩,他镜片背后的浑浊让我心寒。见到我时,他局促不安。双手绞在一起,不停揉搓。说话时,声音时断时续,含混不清。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说的话是复制,是粘贴,我听得出来。这是我来之前,编排好的。肯定不是发自他的内心。其实,他的心里,应该装着山泉一样清纯的情感,而他抑制了那些情感的自由喷发,说一些惯用的套话。这些言不由衷的令词,与他稚嫩的表情极不协调。我听到了错位的车轮,碾过每一个孩子心头的咔嗒声。

  他的老师,对着我,笑得很尴尬。拉走孩子,关起门的一瞬间,我便听到低声的训斥自门缝传进来。表演是孩子的天性,但一定要合乎情理。违背孩子本真的心性,教他们说违心的客套话。这样的传承,一代一代持续下去,一代一代扩展下去,那么,该会有多少孩子客套着生活。客套的结果,呈现出来的是厚重的面具。戴着一副面具行走尘世,人与人之间会产生多少隔膜?

  走出那所校园,我便沉重。这样的老师,这样的孩子,能营造怎样的教学环境?见过一位语文界的泰斗。我是满怀虔敬的心听他的讲座。当我提及这样的问题,他说,那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样提高学生的分数,怎样把学生送进大学。送进大学,教授们自然会教导他们的。说完,他大手一挥,给我的问题划上了句号。他觉得很圆满。我却感到悲哀。

  帮乡村任教的朋友开过一次家长会。见到那些淳朴的村民,摸着她们粗粝的手掌,我很心酸。他们坐着孩子的座位,倾听老师的汇报。所有的言辞透露着对分数的极度关注。于是,我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优秀女孩被分数摧毁情智的案例。故事结束时,他们发出唏嘘的感叹。故事的女孩击中了他们教养的软肋。会后,他们握住我的手,说一些顿悟的话。

  一棵幼苗,要有怎样的风,怎样的雨,怎样的阳光照射,才能健康地生长,长出一树的灿烂,给行路的人以栖息的阴凉?闲暇时,我总是思考这个问题。我局促在一所学校,局促在现有的学生群中。楼舍限制了我的视野,我走不出去,走不到那些阴雾重重的孩子们中间。所以,当机会来临,我一定要顺着机会的藤蔓,攀援到乡村的校舍中去,和孩子们挽起手,唱心中最真朴的歌。

  所以,请你不要阻挡我。我得出去。我得踏着支教农村的钢索,走向那些需要我的孩子们。你第一次教我学说推托,而且是面对着这样的重任。你灌注了我教学大境的思想,我已经携带这种思想行走二十年。它早已根深叶茂,只需要摇落枝头的果子,给所有饥渴的人吃下去,吐出果核,再去繁殖就好了。就因为自己的孩子,你却要我推倒大树,重新栽种一棵远离人群的孤苗,只为你孤独地生长,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