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李子园散文

王明刚老师

老家的李子园散文

  老家陇溪沟,位于川东北南麓宣汉的一个村庄,一直以来从没出个像样的大人物,从没发生个天塌地陷的大事儿,也从来没在报纸电视上向外张扬露个脸,躲在巴山腹地的深闺里润育着一代又一代。

  现实中的陇溪沟老家,一个古老而又固执的地方,一如清贫的现在,却要执著地从文字展现,把一个熟悉得不再熟悉的地方读得如同陌生的未来。于是,思想中充满惭愧与不安,在父母的眼光中,不敢对视。

  陇溪沟这个地名,不知是谁何时命名得来的,除了一条蜿蜒数十里的溪河绕来绕去落脚老家这个村子中间,再也追溯不到它的根源。早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那一场包产到户的新型革命,将桂花坪、李家湾、青龙嘴、黄米坡的李子树砍了个精光,开辟出一片片光洁的耕地来。读小学那会儿,大米稀奇少有,每天早中晚饭不是煮红苕就是煮洋芋,肚子填得饱饱的,日子算过得真是新鲜、刺激!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些年,庄稼是乡亲们的命根子,李子树成了庄稼的挡光物,树周围的庄稼都没有好收成,自然要遭厄运被砍掉,唯有房前屋后的李子树幸存了下来,成为六七月份吃不饱饭时的果腹之物,路过李树的大人小孩就要爬上去坐在树杈上吃个安逸才下来。记得到果子成熟那时,树上如繁星似的李子悬挂在树梢上,把我们这些小孩子诱得直流口水。趁大人出工不在家时,几个小伙伴干脆藏在树上,挑着果大鲜红的李子塞进嘴里,品尝山风阳光的滋味。要是摘不到高处的大个李子,就在树下拼命地摇动或用长竹竿使劲地猛打,李子落得满地都是,一旦李子落入水田,我和伙伴们一个个脱了鞋子,到田里去摸。读四五年级时,有一次与小伙伴偷刘姨家的李子,把我们的书包扣了,还是父亲去道歉取回来的。如今,父亲古稀之年,连我这儿都不愿意来,他说城里的楼高了,难得往上爬。当我们三兄妹长大成人,家中只有两位老人留守,他们种庄稼直到从心所欲之后。我以为庄稼在父母的眼中,与我们这些儿女的地位是一样重的,一辈子的农人,怎么能离得开生父养父的土地呢?一如七十七岁高龄的他们不愿意到这小小的县城来是同样的道理。

  三十多年前,我还在老家当村民兵连长,看到三十里外的`邻乡种植了许多柑橘,枝头上的果子红彤彤的压弯了腰。参观结束后,便从果农家里买了百多株柑橘树苗,步行三十多里背回到陇溪沟家里。可是,父亲却执意不愿栽种,或许最为直接的理由就是粮食收获少了,或许是那时在家的小孩多在果子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被摘了,或许是父亲根本就不懂果树的管理,我不得不忍痛割爱,又从家里背到邻乡还给人家。一些乡亲很不理解,为什么背了回来还要背起走呢?这不是没有事找事做吗?父亲的脑子深处,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吧?

  本地的李子再熟透了,都有一些苦涩味,多吃几个就让人难受。从部队退伍后的第二年,与妻子结婚后,我就不再爱吃李子了,即使房前屋后的李子成熟得掉地,从村办公室饿着肚皮回到家中,也只是在树上摘上一两个李子吃了,就好像要把牙齿酸落了。三四岁的女儿见到我吃李子,要了一个咬上一口就甩到地上,到最后树上的李子全部掉落在地上变成肥料,也不敢吃了。母亲那时笑话我,说我小时候吃李子当吃肉。那李子有母亲乳汁那样甜美,而今,这味道早已追不回来,只在记忆中悬浮。

  十年前,新品种清脆李进入老家陇溪沟,我曾经在胡家工作时吃过这种青脆李李子,吃得够而吃不饱的感觉,让人得陇望蜀。我接到弟弟的求助电话,他跟父亲说,在我们家那些闲着的土地上种些清脆李,可是父亲还是一再坚持不种。我打电话给父亲,告诉清脆李这个品种非常好,你们老年人也可以吃,今后我们回老家还可以吃,这才做通了父亲的思想,钱由我出,买回十元钱一株的李苗一百多株,种在了陇溪沟的承包地里。

  第四年,李树成园,果满树枝。父亲叫弟弟把我叫回家,摘下李子吃起来,还是那老味道。老家那小小的李子园,也就是一百来棵树,现在一年还能卖五六千元钱。每到李子成熟的时候,我担心父母摘李子时爬树,万一有个闪失,于是叮嘱务工回家的弟弟,就叫侄女侄儿们去帮爷爷奶奶,摘好了从陇溪沟家运出来,到镇上、到邻乡等地出售。果子摘半个来月就没有了,这时,母亲又叹息了,为什么种这么点呢?要是还能摘上一个月就好了。

  今年李子成熟的时候,母亲打电话叫回去摘李子,说今年的李子味道又特别的好,问原因,母亲说咋年腊月间给李子树施了油枯和牛粪,脆而甜,甜中带酸,吃得不想停下来。星期天回去摘李子那天,李子园里挺热闹,来了不少三轮车、摩托车客商,他们都是从一传十十传百闻听我们家的李子味道这么好,已经好几次到园中去自摘,几十里路远,全然没有觉得路太远,瞧见李子果大那个高兴劲儿,一如我小时候吃母亲的乳汁一般。几个从镇里来的美女们还在李园中自拍几张照片,闪动着手指立刻发微信群,跟贴的人便是口水都流了出来。

  回到家里的那天晚上,父亲和我对饮了二两粮食白酒,桌上老人家谈论最多的就是李子园的收成好,叮嘱我安心工作莫惦记他和母亲。月光下的院坝里,爷俩继续寒暄,我不时递给父亲一支支中华牌香烟和我一起对抽,父亲也没有再问我还抽那么好的烟吗这句话。我知道,父亲喝了一辈子的红苕酒,到今年七十七了还在喝,因为喝得身体才硬朗,我才经常打了高粱酒、包谷酒让人带回,烟也一直没有戒,只是不抽叶子烟了,所以,父亲也不问我戒不戒烟,你一包烟我要抽一个月了。

  那晚,父亲临睡前告诉我,你看你母亲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去摘李子卖呢,好辛苦呀,我再次默默无语,觉得自己还没有尽到儿子孝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