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散文

春风里散文

　　下楼走进迎面而来的春风里，倏然间目光就从城市的街道上越过千山万水回到了故乡的田野上。哦，这个季节，这样的风里，故乡给我留下的印记太深太多了。

　　这样的下午，我正在灰蒙蒙苍茫茫的田地里迈着艰涩的步子牵着牛走。牛的步子一点不比我欢快，累了一天，除了中午那个把小时的反刍时间，它一直拉着犁在走。地头不长，百十米吧，往复来回，一天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下种的时候，得抓紧，一年之计在于春，最早就是说种田的吧。用犁种地，谓之“犁种”――用犁开沟，后边撒种的，撒化肥和撒土粪的，回头的犁沟便覆上了――不知道什么人的发明，说是这样种植比一次3个齿的耧种植产量高。谁也不算算投入人力的费用――人是农村最不值钱的，汗水是最没价值的――我打头牵着牛，牛后跟着3个大人，一串动物，是春天田野里的一组活动风景--都不得消停，来回往复，个个被风吹得脸糙手皴。终于，扶犁的说，咱歇一会儿吧。牛像能听懂人话似的，第一个停下脚步，嘴里空嚼着，流出白沫沫。田埂上没有一点草色，阳埂边短短的冰草芽以它的秃嘴也抓不住，远处柳树梢上到有些青绿，像大队书记头上梳得光光的头发，可远观而不得触及，也不能当它的饲料。它只能空空地嚼着，翻翻胃里残存的麦草。扶犁的男人点着一锅旱烟冒，说些子没用的老话；女人们跑得远远地到没人处的水沟里解手。队长过来了，胳膊上夹着个铁锹，看到我们犁过的地，说“咋又缓着了？这样子，啥时候种完？”。扶犁的汉子不满地看一眼走过去的队长，狠狠地吸一口烟，在鞋底上磕磕冒火的烟锅，插在烟袋卷几下掖进衣袋里，嗡声嗡气地说：“来吧，催命鬼来了，咱得种了。”“呔”，我手里的鞭子一挥，牛又跟人一样疲惫地迈开了步子……

　　春种结束，学校恢复上课。这样的下午，我们一群伙伴飞也似地从小学门里跑出来，迎风狂奔。因为沙河汩汩流淌的清波召唤着我们。岸边赖蛤蟆从土里钻出来，河水里就有了蝌蚪。那小东西好玩极了，捧到手心里，它还会摇着小尾巴游，扔到沙滩上，几下就不动了；再把它们捡到水里去，就又游起来了。还有小鱼，近在咫尺，也难逮住。现在天太凉，水太冰，人还不能下水。它像是知道我们的弱点似的，就在你的近前探头探脑，手一近，它就倏地游远；手一出水，它又过来，似乎在说：“逗你玩”。嗨，它怎么这么机灵呢！直到奶奶的声音顺风飘来：生娃葸～，吃饭了！我们才踏着湿漉漉的鞋子怯怯地往家里走，想着用什么理由避开难以躲开的母亲的训斥：“又把鞋弄湿了，明天早上上学穿啥！”

　　不上学的时候，这样的下午，或者中午，如果饭还没好，忙着活面的母亲一定会喊我和妹妹：“快去到埂边儿上挑（挖）些天萝卜缨来好下饭。”每年到这时候就是典型的青黄不接，虽然在大人的精打细算下还能吃上饭，但青菜是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有些过冬的哪怕花心的萝卜，都算最好。秋天晾晒的干菜吃完了，只有等着田间地头长出野菜来。我们那儿最好的野菜，就是天萝卜缨，绿绿的小朵儿，三四个瓣冒出土来，杂在冰草间，早早地给穷困的农家饭碗里送来些绿色。听到母亲的呼唤，我们当然会闻声响应，因为从地头跑回来怎么也得五六分钟，是不能耽搁的，而饭里有了绿菜，当然是这顿饭的美味。再说，不动作快些，父亲的责备也是少不了的。于是，我们在阳光下一人采上一大把，飞也似地跑回来放水里一洗，就丢进刚刚熄火的饭锅里。这菜嫩，饭勺一搅就熟，就飘出一股特别的清新味道来。

　　噢，几十年过去了，春风还是这么浓烈，还是这样跳跃，还是这样温暖。可是，风里的人物场景早就不见了。现在，乡下再没有这么种田的了。不但不这么种，连种小麦的也很少了。粮食不值钱，人们都种经济作物。现在，乡下的孩子们也不见了，他们从小学就集中到乡上县里，干涸的沙河里再也没河水小鱼和蝌蚪玩了。故乡老房子里的锅已经搬到新房子里了，守着房子田地的人早在几年前就离开人世了。永远也不会有满是沧桑的声音情意深长的音调在乡下悠扬地飘荡了。空空留下的，是那些眼巴巴的土地，田埂上的无用的野菜，还有厨房那口空空的锅。

　　一股风旋起几个塑料袋，杨树上挂满的赭色短穗簌簌晃动。迎面而来刚放学的小学中学的孩子们。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过，嘴里嚼着不同品牌的小吃，没有人知道麦子是什么，种田是什么。哦呵，时代不同了，孩子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世界啊！

　　春风里，沙尘多起来，乡下田埂上的树都被砍光了。人们怕树木影响了作物生长，不管风沙干旱这些跟自己种田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再说，也没有几个人还守着乡村。没有童声青春的乡村里，连围在房舍边的树木都懒得早早撒叶泛青了。

　　风呼地一声猛烈起来。是从故乡刮来的吗？似有家乡的味道，似有父母的脚步，似有天萝卜缨的清新。还有扶犁的马家老叔的旱烟味，多好闻的味道啊！听说老人去年刚刚过世，活了80多岁。以他柔弱的样子能超越了许多比他刚强利害的同龄人活到这个年岁，是一般人想不来的。但这确实是事实。

　　房前草地已经渗出绿气，春天毫无疑问地来到面前。呼呼呼，呜呜呜，啪啪啪，春天在眼里耳边渲染着它的色彩卖弄着它的舞姿。不知道，家乡那片土地上，春天是否也是这样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