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琴声散文

张东东老师

黄昏里的琴声散文

  每当来到河畔,清风送来悠扬婉转的琴声,妻即叹曰,那人又思念戚戚了。

  白驹过隙,算起来,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我在乡间工作。沒有华灯大街,沒有公园广场,也匮乏娱乐设施的乡村,业余生活是平淡枯燥的。每天忙完工作,为放松心情,愉悦身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近自然,亲近乡间的原生态,享受纯静的山光水色,沃土田园和花鸟虫鸣。因此,一到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和妻丢下饭碗,就急着往外跑,到野外散步,好像践行每天生活的例行议程。

  我们最乐于去的地方,是小镇外一条绿荫掩映的河边小道。那条小道视野开阔,环境幽静,而且常年鸟语花香,景色宜人。我们一边走,一边可以观看流水,享受岸边清凉潮湿带着野花香味的风,还可以远眺小河对岸的田园人家和青山白云,谈工作生活趣事,聊所想所思。高兴了,就由着性子,随心所欲地低呤浅唱,跑跑跳跳,舒展牵拉一下躯体,十分轻松惬意。

  那是一个初春的傍晚,斜斜的夕阳还温山乡和蚕豆花香的田野,我和妻在小道上悠闲地走着。忽然,有琴声盈耳。寻声望去,是从附近一棵大树下传来的。前行一小段路后,我们发现一个中年男子面向小河席地而坐,他昂着头直挺着身子,游刃有余地拉着手中的二胡。我们的目光立刻被深深吸引。

  他内著白色衬衣,外套咖啡色外褂。这在当时贫穷落后的乡村是很时髦的,不过有些泛黄的色泽和发毛的边角,又说明衣着已经很陈旧了。虽然是坐着,须发久未打理的模样,仍看得出他形体修长,五官形骸突兀,尤是英俊。他拨拉琴弦的手,虽然在胸前不停地随意晃动,两眼却牢牢平视前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岸的远山,仿佛从没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优美的琴声在清风里回荡,迭岩起伏的弦律和天簌般纯净的音色,在夕阳映照的河畔自由回旋,在幽径绿水间恣意流淌。我们不由怦然心动,甚至激起跃跃欲试,翩翩起舞的冲动。可是他却不忧不喜,不悲不笑,好像琴声同自己毫无关系。要不是亲眼所见,你怎么也不会相信那激荡人心的弦律和行云流水般的音韵,是来自一个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者之手。

  仔细听辩,那是一支不知由谁改编的《康定情歌》的二胡舞曲,难怪我们这些不懂舞也不会舞者,在那饱含深情的精湛演艺下,也有翩翩起舞的肢体效应。

  每天黄昏,他都坐在那棵树下演奏这支相同的舞曲,而且身着同样的服饰,保持始终如一的姿态和眼神。有人由衷赞叹想上前同他聊几句,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在他面前,仿佛一切都己经停止已经消失了,只有那时而激扬时而舒缓的琴声,在一点点融化凝固的时光。而那无声无息,呆滞得有些木讷的眼神,却在竭力穿透小河对面朦胧的远山,穿透渺无边界无时无刻不在的时空!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为那人,那琴声感动起来,尽管我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些怎样的人生际遇和经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老在黄昏时候演奏这支舞曲。但是,我已经从他的仪表、装束和眼神里,从那激荡人心流淌着深情的款款余音里,领悟和感知到了些什么。这支由脍灸人口的少数民族爱情民歌改编成的青春舞曲,经他似乎有些孱弱又有些颤抖的双手演奏出来,更使我产生难以抑制的心灵颤动,唤起我灵魂的共鸣。我终于泪水盈眶,陷入不尽的沉思。

  后来终于听说,他原是某城歌舞团的一名乐师,因改革开放讲经济效益和自负盈亏,歌舞团难以维继而宣告解散,他也就成了一个失业者回到乡村。又听人说,他是一个失恋者。他曾与一名舞蹈演员相亲相爱,有过一段美好的花晨月夕的生活,后来两人又一道下海。在携手打拼有了一些积蓄准备正式喜结良缘时,舞蹈演员被一位家财万贯的富翁看上,重金取走。又有人说他与女友的分手并非金钱所致,而是一个朦胧的月夜,从一所酒巴舞厅出来的路上,女友被一伙人武力劫走,从此杳无音讯。总之,众说纷纭。

  但是不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他是一个时代的不幸者,是被残酷的社会现实和情感现实折磨得太深太重的`人。在沉重的精神打击面前,这个高大的躯体崩溃了,他变得有些神经“失常”。

  还听说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十多岁走向社会,就历经多次政治运动。后来,艺途上的挫折,生活上的重压,早早失去父母双亲的家境,都没有把他击倒和压垮。

  也许个体认知的差异和痴情难却的情伤,也许周围支持和社会关爱的冷落,加上他疾恶如仇,孤高自傲的思想人格,他只有生活在不堪回首的记忆中,生活在已经流逝的美好岁月里。

  美妙的琴声,或许能够把他带到从前,让他重蕴和感受曾经的一切!美妙的琴声,或者仅仅是一种情感与思念的寄托,一种灵魂的救赎。

  也许美妙的琴声什么也不会带给他,仅仅是一种无奈的精神泅渡和安抚,他再也找不到梦想的栖息地。但他真真切切是在用心抚琴,或者说用琴抚心。他毕竞生活在自己的信念中,生活在自己独有的精神世界里。

  声从琴出,情从心起。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怀旧和个人精神上的寄托,这是用琴声和心声与自然对话,与周围环境对话,与人对话。而心领神会的人们,不仅能够从中得到艺术的熏陶、乐趣和享受,而且能够悟出许多平时悟不到悟不出的东西。

  那是一种怎样的琴声呢?几十年来,它始终像挥之不去的存在,幽幽栖息在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