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呼唤散文

阿林老师

母亲的呼唤散文

  人老了,就要想一些事情,想这大半辈了的荣辱得失,想记忆深处的物是人非,想刻骨铭心的见识口福。我说我好想老家屋顶上的炊烟。有人大惑不解,炊烟有什么好想的?捉摸不透,飘忽不定,不能吃也不能喝。其实,有炊烟的地方就有宁静的生活,就有从精神到物质的满足。炊烟下有悠闲的鸡鸭,昼伏夜出的花猫,尽职尽责的看家狗。还有婆的慈祥目光,母亲亲切的呼唤,父亲垮山般的声音。对炊烟的怀念,是一个人深藏不露的私人日记,是经风见雨之后的人生感悟,是风光无限之后的平静淡定。

  我的老家草鞋垭盖房很有特点,筑墙搧壁光鲜如磨,石板作瓦层次分明。阳坡的肖老八是远近闻名的瓦匠,石板在他手中就像面团儿,可以任意切割揉捏组合,块分大小,石看厚薄,条纹清晰,美观整齐,有的呈“八”字型,有的摆成“人”字路,有的错落成五朵梅,像绣花女精心纳出来的鞋底袜垫,里外透出一种大雅大俗来。疏而不漏,密而透气,冬暖夏凉。雨打石板,似木琴独奏,音韵悦耳,如听天籁。雨过天晴,阳光斜照,筛下缕缕光柱,如天女散花,满眼霓虹。最绝的还是从石板缝隙里冒出来的袅袅炊烟,一点一滴地浸润,一片一块地漫洇,似在烧制着远古的瓦当。石硬,烟软,光柔,刚柔相济,柔弱有骨。

  没有风的时候,炊烟是一棵树,从家里的灶房里生长起来,然后与全村的树聚合成一片树林。有风的时候就不同了,炊烟就成了会行走的树,摇曳着,舞蹈着,变幻莫测,婀娜多姿,悬浮到村庄的上空,最后成为一抹仙气,消失到我家斜对门小地名叫仙人脚的地方。其实,不论是有风还是无风,乡村上空的炊烟都是一幅动人的画卷。可是炊烟与画卷又有所不同,因为炊烟里有饭菜的香味,有柴米油盐的馋相,更有娘老子的掂念。

  对于有着乡村生活经历的人们来说,童年的时候,炊烟是口福之乐。我们结伴在田野里疯跑,去小河里游泳,到树林里捉蝉,学稻草人吓唬小鸟。兴致上来,一切皆忘,家早丢到爪哇国去了。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一声,我家房顶上冒烟了,娘在做饭了。一会儿又有人咽着唾沫说,我家房上的烟息了,大家立刻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村里,纷纷搜寻自家的房顶。大家自然都收了心,赶快追逐着跑回自己的家里,锅可口的饭菜等着啊。即使未等住,灶头上也会焐一老碗热饭。

  会干活了,家境反而拮据,老是吃不饱,老是盼那长四间的石板房上冒烟。在生产队干活有时要走十几里地,爬很高的山,但不管多高多远,总能发现自家房上冒出来的炊烟,准确地分辨出家中是在做饭还是在烤火,或是来了客人要烧水泡茶,甚至知道哪一缕是婆的功夫,哪一缕是妈的杰作。因为婆年岁大了,中气不足,常常吹不燃火,往往一处点火八处冒烟,整个房屋都成了雾中世界烟里乾坤。妈就非常简捷,大刀阔斧,张驰有度,像书法家留下的一在段飞白,收束得恰到好处。当我们从野外打猪草弄柴回到家里,当我们放下锄头我们喊婆叫娘的时候,她们的身影正在炊烟里忙碌。我们不嫌,也不怕烟,总爱往灶门口钻,或是朝锅洞里添把干柴,或是朝红锅里舀半瓢冷水,竹筒做的吹风器像一把长箫,虽然吹不出优美的小调,却能将火苗吹得哈哈大笑。

  现在每每想起那种天人合一的情景,丝丝片片的炊烟仿佛变成了丝绸手绢,拂掉我镜片上的尘埃,让我看清一个明丽的世界,千丝万缕也好,梦绕魂牵也罢,像母亲的手掌在轻轻抚摸,一种甜蜜的感觉流遍全身,将鸡鸣狗吠轻烟曼舞连带大地贮存的气息席卷而来,心灵的沐浴让人不得不脱胎换骨自省三分。烟雾蒸腾,有时青紫,有时乳白,有时密不透风,有时疏可走马,阳光之下,烟霞千斛,细雨之中,雅诗万行,月白风轻隐约得见海市蜃楼,星光灿烂似遇蓬莱仙阁,那播撒出去的饭菜油烟味儿,更让人牵肠挂肚满口生津,惹遇花花太阳花花雨,花花月亮花花云,你就分不清哪是云雾哪是炊烟哪是天上哪是人间了。那些写在房屋之上的蓝天之下的风景小诗,曾鲜活过乡村田园的图腾,生动过劳作之余的闲情逸致,丰富过随意道来的俚语谣曲。像浓墨一点滴入清池,由稠而稀,从浓转淡,渐渐模糊,最后消失散尽,隐入心灵深处。老家有句土话:饿狗记得千年屎。虽然不雅,道理质朴。我就没望那首描写柴禾冒烟的'儿歌:“烟子烟,烟上天。莫烟我,烟河那边的抱鸡母。上天去,雷打你。下地来,火烧你。钻洞洞,蛇咬你。你出来,我保你”。

  人生在世,几十年光景,如果没有让炊烟濡染过,那才叫遗憾,至少人生是不完整的,生命的历程就少了一些根须,生活的情趣就打了折扣,怀旧的话题就索然无味。再忙也应当停下一会儿人生的脚步,公务再缠身也该驻足回望一眼,应酬再多也要平和一下浮躁的心态,只有当心灵归于一份平淡和安静的时候,那袅袅的炊烟才会从久远的记忆中升起来,瞬间就会弥漫你整个的心灵。人说回忆就是心理老化,心理老化也要怀想困难时期的那一束有味的希望之云霓。一闭上眼睛,那些经柴薪燃烧过的情愫扑面而来,甩也甩不脱,丢也丢不掉,扯也扯不断,理也理不清。那一番指望,那一份暖意,朦胧而清晰,遥远而亲近,犹如家乡父老期盼的目光。我时常内疚,自责:是人间烟火气熏染了我,是故乡的炊烟喂大了我,我们究竟又能为故乡做些什么呢?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哟,这也不是过眼烟云啊!再厉害的人也不敢说他不食人间烟火。忘不了那些用炊烟熏陶出来的纯情岁月,离不开那些用淡墨写出来的飘香日子,弥漫飘洒,缭绕萦回,传宗接代,瓜迭繁衍。是啊,一丝一缕民之脂膏,一束一片衣食父母,一股一网薪火相传!

  那是母亲的呼唤,是母亲挥动着的印花头巾,故乡的炊烟哟,永远忘不掉哺育我长大成人的烟火之气,从石罅瓦砾中冒出来掺合着五谷盐茶的人气——人生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