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主题再探

马振华老师

《蜀道难》主题再探

  《蜀道难》一诗,是李白古体诗中的杰出代表,被收入高中语文课本必修三第五课。这首诗千年传诵,意高调殊,感情热烈奔放,风格豪迈雄健,读之势夺神骇,心折骨惊,被人称为“奇之又奇,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①,可见其艺术成就之高。但古往今来,论其艺术者多,谈其主题者少。这大概是因为《蜀道难》一诗的主题思想含蓄深刻,令读者莫衷一是。然而就此避而不谈,实为学者所不尚,为师者则失“传道授业解惑”之本分。

  那么《蜀道难》一诗的主题可以何解呢?

  其一:蜀道难,须早归。这从诗作的字里行间即可得到理解。从第一节的由蜀写到蜀道再写到蜀道难,到第二节的蜀道难且险,再到第三节的蜀道险且乱,其中多用感叹、夸张、比喻、想像,渲染可怖氛围,增强感情抒发,使人很难摆脱言及蜀道而“凋朱颜”的畏惧心理,在一难二险三乱的逐层递进中打消人一攀的念头,从而“不如早还家”。

  然而这一解,似与酒剑磨砺出来的具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志向的李白大有不符。李白寄情山水,邀月成饮,对酒当歌,这是人所共知的。而第一解单从景论,是明显不能匹配杜甫对李白的盛赞的:“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故笔者认为这并非《蜀道难》真正用意所在。

  其二:仕途难,须早归。这一解,是联系了李白的生平得出的结论。李白出蜀展志,意欲“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但数十年经营,却仅得侍君而已,并未才尽其用,这大大悖于其“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人生理想,抑郁中萌生归意自在情理之中。从诗的`最后一节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是一种隐射;而“磨牙吹血,杀人如麻”也颇多无奈。这似也可以得出仕途不畅、归意渐决的结论。

  然而这一解,又与李白“昔在长安醉花柳,王侯七贵同杯酒”的事实不符。李白心虽无奈,情有可寄,以酒解愁,即便狂醉度日之时亦未曾萌生归意,为什么在《蜀道难》中就有这种归意呢?再不济,李白也有作《清平调》三首之类的才用,也并未到“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时,意归颇不近其志。至于后来,李白被赐金放还,那时才归,可见李白一直实不想归。再者,李白作此诗时刚过不惑之年,正值壮年,何至归意如此早萌呢?故笔者认为第二解仍觉肤浅。

  那么《蜀道难》一诗的主题究竟何解呢?

  笔者认为,其解在李白始终不灭用世之心。《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中有句云:“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这其实就是《蜀道难》一诗主题的答案。“须行即骑”,可见“游山”并非李白的本意。蜀道所在,其山亦名,而李白谓其“难于上青天”,岂不正是“不须此行”的意思?“剑阁”“锦城”对于常人来说当然神往,而对于出自蜀地的李白来说,“锦城之乐”恐怕远不及“一日看尽长安花”更为吸引人。因此,“不如早还家”之“家”自然亦非普通意义上的家庭,而应是类似“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中蕴含的报国之心。著名学者朱光潜曾说:“诗必有作者的性格和情趣的浸润渗透。”鲁迅先生也说:“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②以李白之才思卓识,雄心大志,他是如何也做不到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恬淡的,也无论如何做不到王摩诘的“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的闲适的。那么,李白的心如何安放呢?只能安放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尸位素餐绝非其愿,即使遭遇坎坷磨砺,身贱却不心贱;虽然“举杯浇愁愁更愁”,也“对此可以酣高楼”。这才是李白,真正的李白,原汁原味的李白,唐朝的李白和民族的李白。所以,李白的伟大,当然在于其诗才,但更在于其诗情。“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虽身处泥潭却其洁如水,天然自得,本性不改,只有李白有这种洒脱、飘逸和浪漫。从这个意义上讲,挖一个小孔苟延残喘和举杯邀月对影成歌哪一个更高明呢?答案无疑是后者。背负忧国忧民之心将身影永世匍匐,杜甫活得累了些,也少给后人留下了欢乐;而李白不然,他用快乐逼退浊世的湮灭,狂放中孤傲高踞,心事玲珑,你怎么读都可以读出一种尊贵和激动。也只有在这时候,《蜀道难》才“可以在无数的心灵中继续复现,虽复现而不落于陈腐”(朱光潜)。

  让我们再从诗中找找答案。首先,“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我们既然不上青天,何不为世所用呢?这是用世之心的婉叹。其次,“问君西游何时还”,“西游”即入蜀,“还”的自然是长安,这与下文不如“早还家”相照应,“不如”又暗示蜀不如长安,这是用世之心的婉现。再次,“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这里用蜀人口气劝说,大有(自己的)“往事不堪回首,须及时把握今朝”之意,用世之心溢于言表。再其次,“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一个“或”字蕴藉含蓄,李白是在替谁担心呢?用世之心渐明。最后“侧身西望长咨嗟”,“西望”与前文照应,意涉入蜀,“长咨嗟”又是为谁叹息呢?虽说根据前文可知蜀地不如都城,自为友人惋伤;但推人及己之心亦难免之,故用世之心至此又有些淡淡的激愤了。至此再回头一览全文,我们不难发现,“蜀道难”在李白笔下纤毫毕现,让人如临其境,虽说这是李白超人的想像力所致,但若无“踏平坎坷成大道”的勇气和胆略,此“难”又何可言及呢?所以,“蜀道难”只是李白虚置的表象,其深层含意还在于“世上无难事,用心而为之”。戒战如平险,谁可为之?唯有李白。由此看来,李白的用世之心积极而强烈,浸透字里行间。

  综上所述,《蜀道难》一诗的主题看似压抑,实则奋进;看似出世,实则用世;看似飘逸,实则沉郁。它使笔者不由得想起了贾平凹在《商州》里说过的一句话:“这种艰辛近乎于残酷,但又陶冶和膨胀了他的意志和力。”③这句话,倒不失为作《蜀道难》之时的李白的写照了。正如法捷耶夫所说:“鲁迅的讽刺和幽默到处都表现出来。”④李白在《蜀道难》中的用世之心也正如此。掩卷之余,笔者试用一幅对联赞之:胆气锐气酒气剑气,大气成大器;豪情热情激情诗情,真情写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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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①《唐诗鉴赏辞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3年12月第1版,第217页

  ②施建伟:《鲁迅美学风格片谈》

  黄河文艺出版社

  1987年8月第1版,第1页

  ③贾平凹:《商州》

  春风文艺出版社

  2006年4月第1版,第2页。

  ④《论鲁迅》《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