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诗中表达的情感

张东东老师

陶渊明诗中表达的情感

  (一) 前期仕与隐的矛盾

  陶渊明29岁起仕途为官,至54岁终归乡里,其间曾历经几仕几隐。陶渊明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出仕的,又是什么原因令他最终选择归隐了却余生?我们试来分析陶渊明仕与隐的矛盾。

  前面已经提到陶渊明的家境很贫寒,他也常在作品里自叹,“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鉼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归去来兮辞·序》)。而立之年,陶渊明上要赡养母亲,下要抚养妻儿,为官赚取俸禄来养家糊口是陶渊明出仕最实际的想法。因为生活的需要,陶渊明初任州祭酒。但是没过多久就因不堪吏职而辞去了官职。

  后来陶渊明又入桓玄幕,做过参军和彭泽令,除了贫穷的理由外,桓玄的出现曾令陶渊明幻想动荡的时局将会有所转机,这令他点燃施展政治抱负的希望,陶渊明因此再度出仕。

  然而,做了官的陶渊明,眼看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和政治理想的破灭,人虽在职,心却倍感压抑,自然地怀念起纯朴的田园生活。陶渊明先后丧妻、丧母、丧妹,他请假回家服丧,便借此居丧在家,短时间内逃避官场纷扰。一个胸怀宽广、向往自由的人,不可能一直忍受桎梏的束缚。陶渊明做人讲求不违背真心,做官讲求不违背良心。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既有悖耿直的秉性,又违背做人的原则,陶渊明宁肯解绶去职,回归田园。

  《和郭主簿二首》写于为妻居丧期间,其一表达了陶渊明宁愿回归田园,过朴实闲适生活的愿望,“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园蔬有余滋,旧榖犹储今”,陶渊明仿佛回想起年少时读书“不求甚解”和“躬耕自资”的田园情趣。《游斜川并序》悲叹时日无多,人生应当及时行乐。《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抒久仕念田园之情。《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反思为何为官,表终归田园、养真本性之愿。辞彭泽令前一年所作的《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归隐的愿望愈发强烈,他说自己是“宛辔憩通衢”——不是仕途中人却入仕,原本想遁世长往而暂且憩于仕途通衢的,“眇眇孤舟逝,绵绵归思纡”,“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才是真我所愿。

  陶渊明时而官场时而田园,表面看似是仕与隐矛盾心理的无法调和所导致的结果,但究其根本,都是陶渊明“不违心”的表现。陶渊明实实在在,不刻意,不做作。为官是为了生活而不是其他浮夸的理由;即便有济苍生的猛志,也不趋炎附势,与权贵同流合污;忍受不了官场的黑暗就回到淳朴的田园。陶渊明可以坚持自己的本性反复游走在仕与隐之间,不受世俗陈杂的干扰和羁绊,这种豁达的'心态归根结底是由于陶渊明执着于眷恋自然的朴实人格。

  (二) 归隐后对现实的关注

  魏晋时期盛行隐逸之风,它深受玄学的影响,主张遁世幽居。“玄者玄远,宅心玄远则必然主张超乎世俗,不以物务营心;而同时既注重自然,则当然会希求隐逸”,陶渊明是典型之一。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饮酒》十八),“岂无他好,乐是幽居”(《答庞参军》四言),“我实幽居士,无复东西缘”(《答庞参军》五言)。陶渊明归隐幽居,是否在他的心中就已然了无关切了呢?王瑶先生认为,隐居是在社会动荡时期的常见现象,隐者对现实不满而又无力改革。陶渊明正是由于猛志不获骋,对政治失望绝望,才会退隐乡里。这个群体“正因为他们对现实不满,才有了逃避的意图,但‘不满’本身不就表示他们对现实的关心吗?……因为不满才隐居的人,实际上倒是很关怀世情的人”。

  陶渊明写下组诗《读山海经十三首》,借神话故事讽刺当朝政权。其十(精卫衔微木),陶渊明以精卫和形夭来自喻,感叹虽猛志常在但良机难待,讽当朝者没有任人唯贤,悲自己一生老大无成;其十一(臣危肆威暴)谓上天有眼,为恶不可行,陶渊明“以古喻今,抨击‘佐恶之奸臣’,正是诅咒和控诉了桓玄的篡夺行为。”其十三(巗巗显朝市),陶渊明感慨统治者用人不慎必将招致祸害,他指出尧舜禅让“是君主让贤,选用贤能,是公正的、光明磊落的”,桓玄等人“是奸臣篡权搞政变,是邪恶的、阴险毒辣的”,“从而由正面驳斥了以禅让文饰篡夺的谰言”。又如五言诗《述酒》前半部分说的是晋室衰败刘裕篡位的动荡朝政,后半部分说自己隐居躲避乱世的纷争。这些诗篇都是论当时政治的,“可知陶潜总不能超于尘世,而且,于朝政还是留心”,“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但我们不能因此说他还留恋官场,这两者不能等同来说。陶渊明的儒家思想并不只限于为官之道,他的心中始终是关怀世情的。他并不是在乎当朝皇帝究竟姓甚名谁,而是在乎皇帝统治下的国运是否安泰,黎民百姓是否衣食无忧。“徘徊丘陇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归园田居》其四),陶渊明亲眼见到农村景象萧条凋敝,可知百姓疾苦之深。如此心怀苍生,不正是读书人该有的胸怀吗?

  可以说,陶渊明的归隐在精神上还是颇有波澜的。一方面他决心忘却世俗,在田园自然中悠然自得地安度晚年;另一方面,陶渊明由亲历的农村窘迫的生活勾起对世情的关怀和对政治的批判。一般的隐者,也许归隐之后就全然不闻世间之事,只囿于山野林间。陶渊明终究割舍不去时代的情感,他还有包容世情的胸怀,不落冷漠隐者的窠臼。陶渊明心理的反复和矛盾,都恰恰表现出他忠于“心性使然”的特质,他没有把仕与隐在形骸上或精神上界限化,他的思想是开阔的,他的心性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