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龄诗家夫子

王明刚老师

  “诗家夫子”王昌龄

  王昌龄在我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我喜欢他,原因很多。他姓王,是我的本家。欧阳修和宋祁编的《新唐书·文艺传》说他是“江宁人”时称“王江宁”。江宁就是南京。南京出的重要诗人很少,总算有了一个大的。我心中暗暗认为王昌龄就是南京老乡,甚至因而对编者欧阳修和宋祁颇有好感。

  后来,许多人说“不是”。现在的文学史书大都写作“京兆万年(今西安)人”。也有人称他是太原人。其实,“王江宁”是以官职相称。就像称王维叫王右丞,称杜甫叫杜工部,称韦应物叫韦苏州一样。就算这样吧,他至少到过江宁。他在江宁当过什么官儿?有的说他当过“江宁令”,例如《唐才子传》;而实际上,他从开元二十八年(740)冬天开始,当过八年“江宁丞”。“县丞”是个什么官儿?县令的助手,县级文书而已。这可不能算作什么显赫的官职。

  不过,李云逸的一段话引起了我的兴趣。他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唐诗小集·王昌龄诗注》的“前言”中说:“他虽出南朝世族琅琊王氏,但家势式微已久,父、祖几代,未闻有何宦迹。”我知道,琅琊王氏原来住在山东琅琊(今临沂),西晋末年避乱迁徙到长江以南,王羲之的伯父王导和王敦等在南京拥立东晋政权,叫作“王与马共天下”。王家和谢家先后成为东晋政权的主要支柱。王昌龄既然出身于“南朝世族琅琊王氏”,他的家族就有可能参加过“元嘉百族南渡”的重大历史事件。如果他的家族真的参加南渡了,那么王昌龄就真的有可能是“江宁人”。那么,他怎么又成为“京兆万年人”了?如果他的家族没有参加南渡,而留在山东琅琊,那么辗转流徙至于西安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应该说他出于“南朝世族琅琊王氏”。比如,我的祖上就是山东琅琊王氏,没有参加元嘉南渡,我们就谈不上有什么显赫家势,也不存在什么“家势式微”。

  咳,真感叹自己历史知识之少,老是有搞不清、想不通、闹不明白的问题。

  比如说,我们今天知道他是“唐代著名诗人”。到底“著名”到什么程度,很值得怀疑。查了各种资料,对他的生卒、籍贯、生平事迹大都语焉不详。我想,可能王昌龄的资料,当时根本没有进入官家的档案库。李肇的《国史补》是把他列在“位卑而著名者”的.十几个人里边的。“位卑”,其直接后果就是没有官方档案资料;而“著名”呢?可能口耳相传、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资料不少,其中互相矛盾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又比如说,王昌龄一再遭到贬谪。33岁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七年之后应博学鸿词试登科,授汜水尉。43岁获罪谪岭南。什么罪?不清楚。45岁遇赦北返,被任命为江宁丞。53岁却以所谓“不护细行”被贬为龙标尉。许多书上记载,王昌龄被贬谪的原因,都只有短短几个字,“不护细行”、“不矜细行”,《唐才子传》也说他“晚途不矜小节,谤议沸腾,两窜遐荒。”到底怎么回事?谁知道?

  不是传说盛唐用人是重在才干吗?怎么因为莫须有的“不护细行”、“不矜细行”、“不矜小节”,就将一个“著名”诗人一贬再贬?对唐代的人才处境,你不觉得实在可疑吗?

  还有,王昌龄头上的那顶桂冠,到底是什么?元代的辛文房作《唐才子传》,说他“时称‘诗家夫子王江宁’”,其实“诗家夫子”也算不上什么桂冠;可是到了清代的宋荦《漫堂说诗》,却记载:“龙标更有‘诗天子’之号。”一步登天,原因何在呢?

  我最想说的话,没篇幅说了,看来得再写一篇了。

  让我们来看一下王昌龄诗作吧,王昌龄的边塞诗在盛唐诗人中也是十分出色,像王昌龄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首诗读来和王之涣的《凉州词》在意境上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有时就见有些不大熟悉诗的朋友把此诗和《凉州词》弄混了。不过这首诗在气势上比《凉州词》更积极向上,更能体现出盛唐时那种雄浑有力的脉膊。王昌龄还有一首出塞也是写的雄浑苍凉,千载之间不知鼓舞了多少将士豪杰:

  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对于这首诗,明代李攀龙曾夸为唐人七绝压卷之作。有人评说此诗中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是说:“盖言师劳力竭,而功不成,由将非其人之故……”(清沈德潜《说诗一语》)意思是讽刺守将无能,和高适《燕歌行》那首中的“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差不多意思,一般讲诗时也是这样讲的。不过在这里,提一点不同的想法,总觉得以王昌龄边塞诗惯有的气势,并非就是这个意思。王昌龄边塞诗一般还是比较慷慨激昂的。而且这首诗后面一首是这样的:

  出塞二首(其二)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这紧接的这首诗,描写的可不是一个“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那种腐化将军,而是一个身先士卒,奋勇当先的将军(从白玉鞍、金刀之类的可以看出描写的是将军,不是一般兵卒)。所以和上面的第一首出塞诗联系起来看,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意思大概是说,只要有龙城飞将这样的英雄在边关镇守,胡兵胡马就休想踏过阴山一步!这才是盛唐恢宏壮观的气度呀!

  在王昌龄的时代,当时唐朝国力强盛,社会上的风气也高昂尚武。虽然王昌龄也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诗句来感叹,但诗句中却没有像后来的征妇们那样痛断肝肠的凄凉。只是类似于“十五的月亮,你也思念,我也思念”那样的思念之情。而且王昌龄在《青楼曲》(这里的青楼并非妓家,而是贵族少妇们的闺楼)中还写了这样的诗句:

  白马金鞍随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扬。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

  第一首里有两个镜头,千军万马回师长安,楼头的少妇在悠闲喜悦中弹着银筝,好像是欢迎她归来的良人,而第二首就说的更清楚了,她的夫婿凯旋回来,正要封侯赐赏呢。透过这两首诗,透出来其他时代罕见的积极上进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