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现代散文

孙小飞老师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现代散文

  

  山里除了山丹丹,再找不出更好看的花儿。不是因为它有绝世的容颜,而是别的花儿根本无法适应我们脚下坚硬的土壤。

  山丹丹,朱砂一样的红,艳而烈,浓而鲜。

  小的时候,常见哥哥们从山间采回一棵棵山丹丹,当那一抹鲜艳直抵眼球的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接至手中,爱意切切。我很惊叹在这黄土高坡上怎么可以开出那么耀眼的花儿来?它的红,狂放,又苍劲,仿佛轻轻一摇,就可以把灵魂深处的一切东西都唤醒。它的红,纯粹,又水灵,开在山坡,生于杂草间,却依然难掩一身的傲然。

  山丹丹,又名红百合,野生于山坡,北部居多。与别的花儿不同,山丹丹一年开一朵,每一朵见证着它生命的年轮,每一朵便是它在岁月的风雨之后赢取的美丽。当它的身上挂满了沉甸甸的花骨朵,一夜风过,竞相开放,周围的种种不过成了它的背景。苍穹之下,它骄傲而倔强地立在那里,火一样的红,燃烧起生命的激情。

  山丹丹没有显赫的身世,粗野山间便是它生命的土壤,没有谁为它的成长付出半丝呵护,也没有谁为它洒下一滴生命的养料。它多像个无人疼爱的孩子,在黄土高坡的恶劣中顽强地出生、长大。北方的冬天那么冷,积雪寒风中它是如何抱紧幼小的身体,将生命留存下来?春寒料峭,黄沙漫天中,它又是如何艰难地将细小的嫩芽伸出,接受着野蛮的捶打?可是,它到底是活下来了,开花了,开得无比鲜艳,红得铺天盖地。

  

  炕沿儿边上的小酒盅一闪一闪冒着蓝色的火焰,像个调皮的孩子扭来扭去,母亲迅速把手伸进去,醮了酒花又立刻往姥爷的脚上搓抹起来。姥爷的脚时常肿得鼓鼓,听说那是血脉不畅通,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毛病多得像牛毛。

  母亲说,让你姥爷给你讲讲以前的故事,你姥爷还抬过担架呢。

  姥爷先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裤腿被母亲高高卷起,他的手就很随意地搭在露出的白色的腿上。

  真的吗?姥爷,是真的吗?那会儿您们村子也有战争吗?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左右,是到我们应县的某一个村子去抬担架。谁都知道山西应县出了一个乔日成,是民国十大巨匪之一,抗日战争时投靠阎锡山,霸据应县。乔军这个名字自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耳畔不断重复。

  战乱的年月,哪一处又有安然太平?因为乔军作乱,姥爷一起很多年轻人被征去上了战场。

  当时我很想问姥爷害不害怕,但还是咽了回去。血雨腥风,尸横遍野,姥爷是那么本分老实的人,怎么会不害怕?我们没有经历过那般岁月,总也无法深刻体会到那些浓烈的悲苦。但姥爷讲起来的声调依然平和,这个在几十年风雨沧桑中淬炼过的老人显出了淡定与从容。他说他的父亲年轻时走西口差点没回来,当时是在内蒙古集宁,幸亏有一位山西老乡照料,在人家家里躺了整整一个月,同行的人回来报说可能已被人打死。我问那当时老姥爷走西口,就您们一群孩子和老姥姥在家吗?姥爷缓了缓,母亲也搓完了,给他把裤腿放了下来,他说是啊,我们就在家里种地。

  我停止了盘问,我在想像着,在构造,在与电视中看过的情节相互拼凑。孤儿寡母,战事不断,那些年的很多故事恐怕已再无法一一回放,但相信姥爷记忆犹新。要不然他怎么会不经过任何思索就将叔伯家的事都可以细细数来。他的父亲兄弟五人,有几个已经没了后人。有的是当时参加八路军一去不复返,有的参加了乔军,他的三婶本是留在村中受他们照料,然而有一天外出,瞬间却被狼活活吃掉。

  我嘴巴张得老大,我就坐在地上的小板凳,我问姥爷村子里会有狼吗?

  有啊,那个时候可多了。姥爷说。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岁月啊?凭我有限的感知范围怎么也无法走进,无法想像。窗外是黑漆漆的夜色,白天的浮躁被强硬地压了下去,正如此刻我的心绪一般,在厚厚的夜色里翻滚,交叉,再散乱,再绞缠。

  姥爷讲给我的时候,我听的不过是故事,可这故事的前身却是鲜活而残酷的事实。战争、动乱、贫穷,以及大锅饭、分地等等,他们跟随着祖国沉重的脚步一路走来,呻吟过,哭喊过,可还是要昂起头来继续前行。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再深的冬天,总会过去,熬过了最寒冷的季节,就会抵达春天的温暖。

  谁也无法选择生存的优劣,当一双脚探入人间的时候,就必须顽强地活下去,刀山火海亦无法逃避。姥爷一直认真地活着,热情地活着,在他的祖辈手里接过生命的火把,在那片黄土地上耕耘着属于他的人生。

  而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与姥姥用一生养大的孩子各自拥有了自己一片世界,过着平凡而安逸的生活,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孙子们已走出村庄,载着知识的羽翼探求更高的精神世界。

  姥爷怎么能不笑呢?

  而我的爷爷又怎么能不笑呢?

  那时,姥爷家还有几亩地可以耕种,最起码做到衣食无忧。我常自嘲我们家是八辈贫农,从懵懂的少时就不得不面对父母的愁苦,在母亲琐碎的委屈中难免硌着稚嫩的心。爷爷兄弟四人,三人若断线的.风筝消失在岁月深处,只靠着他一瘸一拐地将家族的血脉延伸下去。娶母亲的时候还是赊欠,成家后又得立马自力更生盖房子。到后来,房子成了母亲的心病,她不愿再让自己的儿子成家后沿房檐头,说啥也得有个住处。

  贫穷,像一根粗壮的麻绳一直紧紧捆绑在父母的身上,越是苦苦挣扎,越是勒得紧。饿,也许我们根本不懂真正的饿是什么,但母亲饿,饿得眼发晕,头发昏。我不能忘记父亲干裂的嘴唇在寒风中颤抖的样子,不能忘记他起早贪黑,日日不停地劳作。他为了多挣几个钱,在庄稼人可以温酒闲谝的寒冬中一遍遍在山里往返。厚厚的积雪中,唯有他一排深深的脚印,天不亮他就拿着干粮出发了。父亲的岁月没有冬夏之分,他像是一个不能停下的磨盘,沉重地转啊,转啊。

  后来,母亲单薄的身体在生活巨大的磨难中倒下了,可她依然不曾停下与生活的对抗。疾风劲雨中,东倒西歪,纵是染一身泥巴也要爬起来。

  记得年轻时的父亲常常苦笑,然后说出一句,这辈子我还没见过存款折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大半生的时光都在借债还债中消耗着。现在我老是把母亲说过的话咀嚼了再咀嚼,儿时听到只觉母亲太过夸张,要不就是只当一个词语闯进了脑子中。直到渐渐成年之后,也经历了一些风雨,回味那些话语,顿觉百味杂陈。没骨头长不起肉,母亲用这句话判定了他与父亲一生艰辛的源头。

  从一贫如洗到衣食无忧,再到我的哥哥们出人投地,这是一段多么艰难的过程啊,苦难像大山一样压了他们几十年,不容喘息,不容停歇。这一程,我的父母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年轻。可年老的他们看到儿孙绕膝便笑意盈盈了,感觉这一生再大的辛苦都是值了。

  

  回望过往,在祖辈的生活轨迹中探寻着生命的真谛,不正如山间的那些山丹丹花吗?那火一样鲜红的花朵正如生命的热烈,耀眼而夺目。只要用心地、热情地活过,那便是生命的璀璨了。磨砺中,却开出了那么美那么艳的生命之花来。

  那些粗糙而皱褶的一张张笑脸,与盛夏的山丹丹一样开得漫山遍野,开得如火如荼。

  我喜欢那一色红,轰轰烈烈。

  听,是谁的歌声响起,穿过云层,滑落天际,然后洒满了黄土高坡。听,那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一路奔跑,越过山,越过水。近了,近了……

  你听,你听,山丹丹那个开花红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