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的生命散文

孙小飞老师

消散的生命散文

  我不知道有没有天堂,如果有,你是不是在彼岸注视着你的亲人,为他们喜,为他们忧。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来世。如果有,你或许是一棵树或者是一根草,正站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亲人们的一言一行。

  你走了,再听不到你的声音,也看不到你的身影,那怕一句责骂已是不可得了。几十年就这样化为了云烟,不见了踪迹。我似乎没有了压抑和束缚,但我却如断了线的风筝,自由地不知飘向何处。

  都说人死如灯灭,可我分明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一次次梦里相遇,还是那熟悉的身影,曾经连续有三个月,你夜夜进入我的梦中,我想你可能是放心不下吧,放不下这一家子老小,毕竟这是你一手撑起来的家。

  小的时候,你是我的天,晚上如果手不放在你宽阔的身上我会睡不好的,后来,我发现你并不高大,再后来啊,我与你的对话越来越少了。

  父与子,是一对矛盾体,远不如母女间的亲妮,也不如母子的温情,父亲像一头牛,只知道劳作、辛苦,到老的时间,连一个说贴心话的人也没有。

  其实这不是个案,经常会看到一些孤独的老头,在街道闲转,就会想到自己也会老的,也许儿女们会在外地工作,妻子可能去给他们看孩子、做家务。我呢,一个人守着老家,那将是何等的凄凉。

  如果是那样,我连父亲的待遇也达不到的,毕竟我从始到终守在他的身边。

  男人就是“难人”,苦只能往肚子里咽,眼泪不会在脸上、心头也许早已伤痕斑斑。

  一段莫明的感慨之后,我要用文字怀念你了(一个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我的缔造者。三年前我将你放进那口黑色的棺材,我用很长的钉子和质量很好的胶封了口,从此我们就阴阳两隔了。

  儿子是父亲的掘墓人,而几十年后的我呢,真得会没有了你现在的待遇,生命就这样被遗弃了。你被我们安放在几里之外的后河沟边,然后我们回了家。最初我们一周看你一次,百日之后,我们只有清明、冬至、过年时看你一次,渐渐地你被遗忘了。

  三年了,从物理的角度讲,你现在应该是面目全非了,从化学的角度将你已经不再是你,成为了另一种物质。我不会用那些美妙的词语来修饰死后的华丽,我只知道生命的逝去很凄凉,很悲催,我只想唤起人们对生的珍爱,记着古人的话:死去原知万事空。

  记得那个春天,当春天真正像春天的时候,父亲终于又熬过来了,退去厚重的棉衣,扶着拐他又能在院子里转了。有时还会出了家门向西或向东走上几百米。

  脑梗塞让他的左手和右腿不能活动了,特别是右腿里植入人造股骨后再也不能屈伸了。父亲总会拖着一把软椅子放到门口的左侧,坐在上面,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主动和他们说几句。

  天热时,他会坐在门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到外面,那时我们会无声的指责,怎么总要在门口呢?进出家们都要受他的阻隔。其实他的孤独我们淡忘了,他是想常看到家人,看到外面的世界,想让大家看到他的存在。

  父亲的病是2005年春天发作的,一天他说他一条腿没有力气有点不对劲,我便骑摩托带上他和我八岁的孩子一起去了扶风县医院,医生做了微量元素的检测,但没有查出有什么不对,开了一些药就回来了,那天一路上摩托车胎爆了两次,修了三次,我感觉去扶风是个错。

  后来我们又在杨陵做了检查,医生才说可能是脑梗,此后我们曾在杨陵三家医院做了诊治,有一段时间还连续十多天针灸,只要有时间我会带着他去,其实他一直是能简单行走的。

  直到两年后的一个早上,当村里人喊我名字时,我急忙穿上衣服出了家门,原来父亲天天早要到门外锻炼,那天他将有问题的腿放在台阶上压时,竟然摔倒了。我急急地架着他回到了家,一直疼,就喊了急救车,当躺在医院时,父亲终于坐不起来了,结论是股骨头骨折,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移植人工骨股头,原材料很昂贵。

  做吧,在父亲的病上我是听医生的,几年来没有过犹豫,只要有情况我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医院的,五年时间住了四次医院,做为一个儿子我已经尽力了。

  但我没有想到父亲的离开是那样的突然。虽然父亲的腿不方便,但胃口一直很好,能吃能喝的,我总以为那是个慢性病,不可能危及到生命。

  2010年5月18日,很平常的日子,我一大早就上班了,似乎没有看到父亲出房子。

  八点半左右堂叔打来电话,说父亲吐了,让我赶紧回来。请了假就匆匆返家,我想最多就是再去医院住十多天罢了,父亲的病让我这几年都麻木了。

  到了家门口,看到你还是坐在老地方,头低着,左手在头上挠着,右手扶着拐在地上戳,脚下有吐过的痕迹,那时你已经不能说话,意识很模糊了。

  我和母亲等人抬着你放到了炕上,你还时不时的呕吐,我想你是不是肠胃上出了问题,因为早上热了肉,你就着肉吃了馍,当时吃的不少呢。我急忙打了120急救电话,我焦急地在门外转圈圈。

  约二十分钟后,中医院的电话来了,他们的急救车半路上被别的病人挡走了,让另找医院。我又打通了康复医院的电话,结果逢集,路上堵着过不来,直到一个多小时后,你才被送上了救护车。

  我一直在想住几天院,你就会回来的。在救护车上,我们父子虽然不能对话,却配合的很好。见你口角有呕吐的东西,我把纸放在你的手心,你就在嘴边一抹,当时我想你会好的,你还有意识呢。

  做了CT后,我呆了,你是脑部出血,这家医院治不了了,要转医院,那时你躺在担架上,已经没有了意识,仅有的就是呼吸了。十多分钟后,我们又来到另一家医院,再次做完CT,出血面积进一步扩大,即使做了脑手术于事无补了。

  我放弃了脑手术,你被住进了急救室,我意识到你将别我们而去了,我不能在你临走之前,让你再挨那么一刀,再让管子、电线插满全身,我不想把痛苦再次叠加到你的身上。

  中午时分,你的病情没有缓解,不时的呕吐,不时的排便。那时姐、妹也赶到了医院,病床边还有你的侄子、两个外甥,他们唤着你一声又一声,但你却真真的充耳不闻了,姐姐忍不住开始哭了。

  当我们提出出院时,医生这次相当的利落,立即开了出院手续,看来他们也是回天无门了,我心中无限忧伤。

  下午我们又将父亲接回了家,安放在过道的一张床上,那时你早已混然不觉了,院落里聚集了许多的亲戚和同门中人。从没有过的严肃,结果意料之中,但当我们真正感受到生命凋零之时,心中还是有太多的无奈与不舍。

  妻子进了家门,大声地号哭着,她是上了上午班请了假赶回来的,对父亲她是有过怨言的,但这次的哭确是真正的,我的眼角也开始潮湿了。我们开始为父亲搽洗,妻子手里提着推子为父亲理发,十多年来父亲和我的头发一直是她给理的。

  天黑了,亲友们都散了,我和姐、妹轮流守在你的床前,你的鼻孔还插着氧气袋,眼睛依然是含糊的,只有喉咙在剧烈地运动。我用纸不时为你搽拭着鼻子、嘴角。我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心里,竟然比下午热了许多,按着脉搏竟然还是那样的快而有力,当时我一阵窃喜,是不是好转了呢!

  突然你更加剧烈地咳嗽,头几乎要起来了,几口带着血丝的痰出了嘴,你发出了吓人的咳声,我手忙脚乱的搽着。

  这时你的手开始没有了温度,脉搏逐渐减弱,握着你冰凉而僵硬的手,我知道你去了,我知道你这就魂飞烟灭了。我们开始嚎哭,你是听不到的。

  你走完了七十一岁的人生历程,在这个初夏的夜晚,你像一缕青烟袅袅地去了。这天是农历四月初五,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无数闪烁的星,那时家门前的菜园里,豇豆苗子长得正好,你一直说上面有虫,还说家里唯一的麦田里应该打防虫的药了,我嘴里答应还没行动呢。

  现在你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你穿着从没穿过的新衣,头顶戴着黑色的圆帽子,在那张黄色的纸张下,是你蜡黄色的脸。头的下面是个鸡形的枕头,这时你的双脚上穿着白底黑绑的布鞋,再往上有一条红色的布带绑着你的双腿。

  没人知道这种装扮的原因,但大家都这样做着,你如果能看到也许会为自己的装扮而好笑。

  就在这个晚上我们从此阴阳相隔了,这个养育了我的人从此没了踪影,我一点的思想准备都没有。更想不到的是你连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们,就这么突然的没有了意识,突然地撒手离去。

  后来我们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先兆的,不过我们是没有注意罢了。前一天,你突然给我母亲说你想洗下身子,而且让找找为他照的老年照片。

  妻子后来说,那天早上上班时,她突然想着院中的葡萄树应该挖了,过个事没地方,当时她又责怪自己乱想,没想到悲哀的事情真得就来了。

  父亲出生于1938年,生日不是很准确,姊妹三人,他是老小,小时没了爹,十六岁便与大自己二十岁的兄长分家别居,同母亲一起过日子,后来成西安一国企职工,但不到两年就返乡劳动了,其原因有二,一是三年困难时期国家鼓励职工返乡,二是老母在家得不到照料。

  在生产队时期,他先后十多年任大队电工,还任过生产队队长,是个热心人、直性人,暑期大旱时他会联系斗渠上的负责人要来渠水,常常先从别人家的地开始灌溉,有时会旱了自家的.地。他在村人也算得上是个能成人。但那一代农民辛苦一辈子,也只能挣点工分罢了,分了地后没有手艺,于后人没有留点什么。

  我小的时候,家里买回西红柿都算难得,吃时要用刀子小心的切开吃一小块,看着那红红的果肉,会有幸福的感觉。一次父亲买回黄瓜,我竟然手舞足蹈,大叫:红萝卜(认不得啊)。

  少年时,还是特喜欢和父亲出门的,因为他比母亲大方多了,常常会给我买好吃的,麻花、猪头肉,圆圆的红红的副食我们叫“天鹅蛋”等,最奢侈的就是一次去绛帐,他带我去国营食堂给我买了三角五分钱一碗的羊肉泡馍。那天碗里是金黄的麻花,很好吃的。

  那年高考时,父亲一直在街道上转悠,上午考试一结束,他就带我到杨陵的一个食堂,要了两个菜、米饭,这也许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下馆子点菜呢。

  可是,你现在却静静的躺在那里,手脚冰凉,一丝呼吸也没有了,脸也被蒙着。

  陪伴我生命历程四十多年的你,魂魄远去,只有僵硬的身子,我们再也听不到你没完没了的絮叨了,而那絮叨在多年之后竟也充满了温暖,凝结着你对儿女们的关爱。

  对于我们,你成了一张照片,一个回忆,一阵风,一段传说,生命就这样匆匆,没有人能逃过岁月的摒弃。

  在那个小麦升浆的季节,你离开了你的亲人、告别了你耕耘过的土地,还有你曾朝夕相处的乡邻,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你累了,该休息了。

  我的记忆里,你是忙碌的,那时家里有四五亩地,你是种地的好手,你会潇洒地提着斗在拖拉机前撒着种子。

  你还养过马,骡子,你会套上马车骄傲地走在乡间的路上,你扶着木犁,指挥着牲口在地里耕耘。

  在收获的麦场里,你能掌握风向,把一堆堆麦草高高地抛起,另一边便有了黄色的干净的麦堆,那时你总在说着我:不会扬场,看你将来怎么办?

  在承包地里你种过辣椒、种过西芹、种过棉花、载过冬枣,种过西瓜,那些地方要员曾在咱家地里上了镜头,拍过电视,你也占了镜头的边,可最终却成了你心头的痛,有人管种、没人管收,失败总是多于成功,损失只能自己受了。

  你累了,该休息了。

  在这片少有人来的沟里,有条蜿蜒东去的小河,两岸有形状不一的梯田,这里有你熟悉的麦田,还有高低不同的灌木。

  你静静地躺在河的北岸,呼吸着这自然的风,不再会有车辆的喧嚣。

  又是一年初夏时,时光任苒。你离开我们有三年了,家还是那个样子,物是人非。

  但我记着你说过的话:行善者,天地不亏,做好事,恩泽后世。

  这三年里,家里也算是顺风顺水,母亲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不到饭时就说肚子饿了,饭量增加了,看着她像小孩子一样贪吃,我会偷着乐的。

  你疼爱的孙子,一个已经上了名牌大学。另一个正在准备高考,就在你去世的那年,他才中考呢,他意外的在优秀生考试中放了卫星,被高中提前录取。

  父亲,你安息吧!纵使有山珍美味、广厦小车摆在你的面前已经成为徒然。我后悔你在时,为你做得太少,后悔没有同你多说几句贴心话。

  亲情如歌,人生如梦。我会珍惜光阴,踏实地做好每一件事情,让你经营起来的这个家一天好过一天,一代更比一代强。我想这也是你永远的心愿。

  父亲,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