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清明时节散文

黄飞老师

又到一年清明时节散文

  又是一年清明时,细雨蒙蒙、苍天泪淋淋,微风凉飕飕、心底泛潮湿,泪眼相拥是相思,天地间、两茫茫、点香祭酒寄哀思。

  每次爬上屋后的山腰祭祖,说不清楚心里是对死者的敬畏,还是对死者的思念,或者是对生者的贪恋。祖爷爷、祖奶奶、爷爷、奶奶,多少慈爱的面庞,似乎才一个转身,回头,却再也找不见了。他们一脚跨过奈何桥,越走越远,远得我无法再找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父亲和母亲也已经依次躺在了祖父们的脚下,在那边侍奉着祖辈们,想来亦是其乐融融。今年祭祖坟,人却少了很多,大哥大嫂有儿女顶替,就很少上坟了。而我这个无妻无子女的人,只好带着侄儿侄女爬上半山腰那片坟地时,便显得形单影孤。

  想往年祭祖,总不下二十人,如今去者多,来者少,加上小辈人和躺在祖坟里的人不知道隔了几代,没什么感情了,不来也罢。人一年比一年少。不仅如此,到了清明,家里没有老人催,竟然连清明馍馍也懒得做了。到了山脚边,看杂草间那些丰腴的地软在山涧边懒懒地躺着,不觉大为怜惜。要是在往年,这么好的地软,肯定早被谁家的婆姨或者姑娘小媳妇捡拾了去,细细地挑选,细细地清洗,又被细细地剁碎了,再和好白格生生的面团。把和好的面团分解成一个一个小团子,又在案板上洒一层薄粉,把面团擀成一张张圆皮子,包成面馍。那时,我家也一样,只要母亲允许,我和小弟小妹也就在边上忙着张罗起来,准备一些花样十足的馅,把地软、豆芽剁成细末,母亲就把这些好东西一点一滴地用面皮子包起来,做成一个个面馍。有时也会把红豆、红糖及红枣包进去。这些面馍模样可人,娇巧一如古典美女,一圈十分精致的裙边,更让面馍尽显淑女气。有时我在旁边看着心痒,也想弄一个试试,结果却总是失败,看来干这件事,我们只配搭下手。

  面馍在锅里蒸熟后,香气便飘出来,满窑里几天都散不尽这股子香。地软的香,这是一种很细很细,却又挥不去扯不断的香。就这一缕香,你离家再久再远,还能闻见。它不仅牵着人的鼻子,更牵着一个人的魂啊。母亲说,死去的人只要一闻到这股子香气,就知道自家人来了。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好好地理一理一身白骨,然后出来望一望他的子子孙孙。不管隔多少代,他都会认得我们,因为我们延续了他的血脉,长的是和他一样的骨头,流的是和他一样的血。

  一路上山,看见许多旧坟又添了新土,不禁为坟中之人高兴,毕竟他们是后继有人啊,不曾断了香火。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在清明时节,怀念起那缕渐渐遥远的地软香来?也有些坟头,荒草萋萋,一副无人搭理的样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我为他们感到凄凉。坟中躺着的人,或许是唐宋战乱时被杀的兵卒,远离家人,在这里作了孤魂野鬼,承受着无人收拾的凄凉;或许是清朝文字狱的受难者,一人被查,株连九族,像一株狗尾巴草,被一蓬野火烧了,一粒种子都未曾留下,坟茔无人问津;或许是近代抗战时期以及解放战争时期牺牲的无名英雄,没有人知道他死在了哪里,无法祭奠,只能凄楚地游荡在这酒香的中间哀叹。或许是年代太遥远,后人忘记了抵达坟墓的路,把它们丢下,也未可知。他的后代们可能正为找不见他而苦恼不已,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把对前人的`一份怀念,放在哪一座坟前,只有在某一个十字路口,画个圆圈,在中间打上十字,写上逝者的名字,然后焚香化纸祭奠一番,以表心意。也许还有些人,正在为生活不停地忙碌,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再来看望对他们来说已经十分陌生的前人。他们是否也会伤心?看着别家坟前一家子有说有笑,有酒有肉,有香有火,他们是否也会如落魄的诗人一般,高吟不止:清明时节雨纷纷,墓中故人欲断魄。

  是的,此时正下着牛毛细雨,天气凉飕飕的,雨丝透过树枝,把一片墓地,斑驳得十分凄迷。我站在祖辈们的坟前,冥想不已。父亲曾说,这坟里,躺着不下十个先人。我支着脑袋,想象这十个人与我前生今世的一些牵扯:我长得是否和他们相象,我的鼻子来自哪个先人,我的眼睛、眉、额头,它们都来自哪里?如果他们都一声不响地站在我面前,我是否会像照镜子一样,把他们一个个都看个仔细?他们会认识我吗?他们是否清楚,在几十年几百年后,他们的身体,竟然延伸出了一个我?我的模样和智商是不是符合他们最初造物的标准?

  我很清楚,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虽然我很想知道。那些渐渐消瘦的骨头,一定十分苍然,他们等待多年,竟然等来了一个既丑又没本事、既傻又找不到婆姨的家伙,站在坟前,蚩愣愣像个木桩一样地对着他们发呆。

  这山上有多少坟呢?一座挨着一座,一排叠着一排,无法知道。几百年几千年前的轮回中,还有些坟被垫在了另一座坟的屁股下,就算一座坟里,只躺一个先人,那这一个山头上躺着的人,肯定数倍于村里人。虽然他们有时会觉得鼻子发酸,但他们一定不会寂寞。在这样一个春天,夜里,如果月色正好,他们一定会在树梢梢上,树杈上,甚至杂草尖尖上,排排坐坐,晒月亮。他们会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聊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典故,相拥着等待天亮。

  父亲曾经说,山上的每一棵树甚至每一根草上,都可能附着一个死去的灵魂。于是我缩回了伸出的手,我对眼前一朵天蓝色的小花充满了敬意。我知道她生前一定绝世清纯,虽然现在已经消瘦成了一杯黄土,但这种蓝色,直抵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有一种蓝色的小花叫“勿忘我”,蓝色,是相思之色,一定有一份思念附在这朵小花上,才令她蓝得这样彻底,我望着她,像望见了一个走远的背影。

  我还没有远离家乡四处漂泊打工的时候,每每在天黑透了的时候从地里赶到村口时,母亲总是提着那盏破旧的马灯已经在村口等着我。看到我后,便会长出一口气,提着马灯走在前边给我照亮引路。当时我看到母亲痀偻的背影,心里就会涌起一股酸楚。但细细想起来,母亲的背影是多么的高大挺直,多么的伟岸!如今,我再也看不到母亲的那种让人敬仰的面容和背影了。

  山上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一串串如风铃般开着的黄花,和这些天蓝色的小花,掺和在一起,在坟头招摇着,饶是美观。每朵花的花瓣上都滚动着晶莹的雨珠儿,仿佛是一串串流不尽的泪珠,在显示着生者对死者永无忘怀的思念。一朵朵,一片片的野花,无人问津。是不是来上坟的人们不懂得这带雨珠的花鲜美艳丽,还是怕触动了这一份份深藏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