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席散文

黄飞老师

草·席散文

  草

  织席的蔺草,安静地长于乡野,是草本植物中的一个另类……

  绿油油的蔺草,是充满灵性的非常独特一种的草。是贴着人的肌肤生长的一种清凉蕴藉的草。洁白多窍的草芯,是她内心如兰的慧质和纯真柔情的热烈告白。比起春天乡野大地上以匍匐般的姿态恣意鲜绿着的荠菜、幼蕨和马兰,蔺草青碧修长(有的可达一米多高)又丰盈润泽、柔软挺滑并富有弹性的形体,几乎可称得上草类中的让人爱怜又凛然无犯的窈窕淑女。或者说,一个出身名门端庄高贵的金枝玉叶,却性情倔强违背父意,甘愿自贬民间,不辞野风凄雨渐渐同化为日夜在家操持家务的平常姑娘(它被乡人像父母亲切呼唤子女的乳名那样,冠以一个非常贫贱的名字——黄毛,此时已完完全全地蜕变为一个乡间女子了)。

  炽热流火的时节,她们无情地将自己炙烤,为的是让一草之命更长久地生存。如果你闻到大地体肤的幽香,那是蔺草高温历练之下弥散的体香;一把把在烈日下随意抖开的`姿态优美的香扇,沁凉了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几个节气。

  接下来,它们就在乡人双手殷勤的撺掇下,与被纺成同样丝丝缕缕的麻线热烈交织,在砰砰作响的木制机杼上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土生土长的爱情。

  设想我躺在蔺草编成的席子上,绿油油,绿油油,睡了个午觉。醒来后,给并不存在的朋友写个尺牍。当然用毛笔写。并不存在的朋友、毛笔,绿油油、绿油油的蔺草编出的绿油油、绿油油的席子,像是家了。

  席

  ——车前子《老茶馆家》

  当你念到“席”(一个总也叫不响的音节),等于用耳语般的嗓音说出了草色青青的田畴和在炊烟与雾霭中沉静的家园。

  席,乡间两种最贫贱的草本植物情爱的结晶。以麻(苎麻)为经,以草(蔺草)为纬,密密织就。蔺草和苎麻,南国乡村两种花期最短、生长得最安静、最从容也最努力的草本植物,在乡人的巧手下合力造就了席的别样诗情。像乡村许多对在田间劳作放歌中日久生情的青年男女,喜结连理后细细密密地织出了一段宁静、和谐又富足的人生。

  一张席,轻柔地展开了南国乡村静谧清凉的一切:绿色庄稼包围的白墙黑瓦的民居、姗姗晚归的老牛、沙巾样扬向空中的炊烟、迤俪潮润的田埂路、叽叽嘎嘎响着的木制手推车、一池被斜辉映照得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湖水……或者说,席是乡人纯真、纤细而多情的生活经纬。她令人想起弄堂边咂着老酒哼着民调的祖父,和摇蒲纳凉诉说往事的祖母;稻花香里细说丰年的父亲,和在烛光摇曳厨房中做饭的母亲;田埂路上头插紫云英一跳一跳的少女,和紧闭的木格花窗内不眠姑娘的绵密情思;摇篮内婴儿鼻翼下恬淡的呼吸,和仰躺在麦垛上瞩望星空的少年及其美妙的梦境……

  在南国,席是乡村和家园的象征。相比棉制的床单和毛质的绒毯,席更贴近人的肌肤和心灵。她沁人的幽香是散自地心深处泥土的芳香。席是乡村内心精密的诗意和绿草铺就的情书,是发黄的村志珍藏的人物、民调和特产。席,构成了乡村精神气质的象征:她的质朴、幽香、清凉、宁静、抒情和坚忍不拔,与南国乡村的文化心态如出一辙。她与家乡的木雕、土布、黄酒、茶叶一起演绎了古老乡村的悠久文明,而天然的席更直接抵达南国乡村文明的本质。

  在南国,席还被升华为人生命运与志向的隐秘喻体。她身上密密麻麻的蔺草隐喻与睡席人一起走过的无数个日子。纤细的麻线缀起了人生中一连串悲悲喜喜的大小事件。她由青转黄及光泽从明至暗的色彩对比,似乎暗示着乡人由老到衰、新旧更迭的沧桑变化。一床色泽光鲜的阔大新席,象征着一对新人的结缘和一个美好生活的开始。而一张卷成筒状负系在背上的席,意味着一段流浪的历程和游食的艰辛。

  席还暗喻着人与人之间情趣的迥异和志向的分野。两个能同席读书的人才称得上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淡泊名利的管宁,毅然割席而读,割离、断交的是一个“道不同,不相谋”的华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