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的主题思想

刘莉莉老师

  一、不同阶段的张爱玲热潮现象

  四十年代的上海,张爱玲的名字与她最初发表的作品一同展露头脚,开始被读者注意,并为当时文坛所重视。从傅雷的《论张爱玲的小说》开始,张爱玲的独特价值开始被发现。如果说沦陷时期的海上文坛对张爱玲的奇才之叹,多少还是带有一种将历史的断裂放诸风花雪月中进行追忆的弥合,从而满足一部分艺人对旧式才子佳人繁华似锦生活的怀想;那么当时左翼群体的容忍,则与孤岛时期上海文坛左翼作家提出的“表现上海”的口号有很大的关系。但无论怎样,这一切的大小环境却给予了张爱玲“出名要趁早”的可能,促成了张爱玲在四十年代的名噪一时。

  事实上,瞩目在中国传统文化断裂中浮出缝隙的那些近当代女作家,透过当时喧嚣的声浪下不时呈现的与时代潮流相抵牾,并挣脱不掉的无尽的内心冲突和无休止的自我挣扎的暗涌,我们还是能够在喧嚣之中清晰可见张爱玲这个绝对“个色”的奇葩。在她所成就的属于自己的现代传奇中,其他女性作家多少相形逊色。如以冷静机智的观察见长,作品多少显得有些苍白,似乎缺少了情感的冲击力的凌叔华、杨绛;或偏重于自我的内心体验,却缺少精准的造型能力者如萧红,等等。

  岁月无情,历史在迅速飞快的翻转。上个世纪的中国经历了太多的变革,而终于尘埃落地,张爱玲的再次转身,却已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了。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坛,“整合历史,忆古怀今”成为那时处于断代文化群落的通病和普遍心理需要,在一种“文学复兴”的文艺思潮中,“重新认识”和“重新发现”便一跃成为文学史上一种类型精神探索在新时期的回声和继承。基于这样的历史文化背景,张爱玲能够如同“出土文物”一般浮出历史地表,并形成了一种疯狂的热潮则是这样一个寻找过程中的必须与必然了。

  也曾经可谓洛阳纸贵。八十年代的张爱玲热潮不仅表现被当时广大的读者群众所接受,就连当代文坛彼时也纷纷涌现出一批青年作家,不约而同对她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在各自创作中留下清楚的影响痕迹。曾几何时,张爱玲式的对生活傲然而又投入的姿态,庶几成了一种时尚,大学生枕头边放一本《张爱玲文集》便是一道好看的风景,“张爱玲”变成某种趣味的象征而被争相仿效。而在当时文学界流行的新写实主义、新市民文学特别是小女人散文中,都依稀能闻到张的气息,看到张的影子。作家苏童在“影响我的十部短篇小说”评选中,选中《鸿鸾禧》,称“这样的作品是标准中国造的东西,比诗歌随意,比白话严谨,在靠近小说的过程中成为了小说”。同时,他与叶兆言的旧家族题材小说,也多受张爱玲的启示;而上海女作家王安忆则一直无法摆脱张爱玲小说影响的焦虑,这位深得张爱玲衣钵的传人,一边想象和体验着张爱玲那个时代的上海,一边说“不要拿我和张爱玲相比”。盛况一时, 延续到九十年代。掀起新的研究高潮。各种评论课题从不同的角度纷纷展开。张爱玲成为了中国文坛一个倍受瞩目的现象。直到今天。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胡兰成的一篇题为《评张爱玲》的文章,文章虽对张作品的分析很空洞,但却是第一个将张爱玲与鲁迅相提并论的。他说:“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和鲁迅不同的地方是,鲁迅在经过几十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寻求是战场上的受伤斗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则是一株新生的苗……鲁迅是尖锐的面对着政治的,所以讽刺、谴责。张爱玲不这样,到了她手里,文学从政治走向人间,因而也成为更亲切的。时代在解体,她寻求的是自由、真实而安稳的人生。”或许表述上有一些言过其实之嫌,但张爱玲在中国现代文坛的漂亮起点与开端就由此拉开序幕。

  二、庸俗反当代的传奇构筑

  今天,当我们翻开历史的浩瀚史册,拂开上面的层层灰尘,重新审视张爱玲现象,我们可以发现张爱玲之所以魅力独特的一个重要方面,就在于她能在自己的作品中,将情与理相互融汇贯通。她的作品中既有将自我全然投入其中的内心体验,同时又保持了超然的——有时是冷峻的、甚至是冷酷的——观照态度。她的传奇的构筑不仅缘于她以庸俗反当代的文本的丰富性为读者的阐释提供多种可能;更重要也在于她所提供的文学想象与情感体验,又都与当下普遍的生存状态有着不同程度的契合。

  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具体分析, 首先得益于与她的传奇生平无法分离并油然而生的对世界万事的独特敏锐与超然观望。诞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翰墨书香之族给了她天生的优越感,但童年遭逢父母离异乃至继母虐待的不幸,使得她的自尊中多了一层自卑,生活在被没落的封建大家庭中被遗弃的现实,形成了她永远抱了十二分的委屈,眷念、遗憾、惆伥,要时时控诉幽忧所怀想的风格。

  其次,张爱玲诞生之时,古老的中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中,封建士大夫的黄金时代早已经“无可奈何花落去”,而封建大家庭内部却依旧是“庭院深深深几许”,古老的文化与那种安稳,舒缓的传统生活方式依旧继续着。 这种破落贵族世系横遭凋零的感受使得她在对往日风情的描写渗透了贵族遗梦式的感伤。同时,身为没落世家的一分子,她对旧式生活的腐朽没落有着真实的体验与清醒的认识,她熟悉自己笔下那些公子王孙、遗老遗少、太太、姨太太、丫鬟、小姐,熟悉他们的生活方式,深谙他们阴暗畸形的心理。所以也能够细致入微的观察到这些被时代否定的人物身上可同情的因素。并将其内心深处苍凉孤寂的宿命感投射到笔下的人物长廊里,在作品中表现了较多的犹疑和难以决断,及由此流露出对现代性更为复杂的理解。她不断拾取人生细微末节的碎片并将其加以组合与拼接,从而用一种寻常生活的影象来描述,并在描述里改变一些人生原有的定论,形成她自己琐碎的细节构筑的独特视角。

  具体到她的系列小说中,则体现为一种专有的“庸俗”------

  遗老遗少和小资产阶级,全部为男女问题这噩梦所苦,噩猛中是淫雨连绵的秋天,潮腻腻、灰暗、肮脏、窒息与腐烂的气味,象是病人临终时的房间烦恼、焦急、挣扎,全无结果。噩梦没有边际,也就无从逃脱。零星的折磨,生死的苦难,在此只是无名的浪费。青春、幻想、热情、希望,都没有生存的地方。川嫦的卧房、姚先生的家、封锁期间的电车车厢,扩大起来就是整个的社会,一切之上还有一只瞧不及的巨手张开着,不知从哪儿重重地压下来,要压瘪每个人的心房。这样一幅图案印在劣质的报纸上,线条和对照模糊一点,就该和张女士的短篇差不多。

  首先,她的题材,都是些“庸人俗事”,多流连于“男女间的小事”和“软弱的凡人”,而且往往故事平凡琐碎,基调阴沉荒凉。似乎张爱玲的小说世界里都千篇一律的呈现的一个共同的具体环境——没落的旧式家庭,阴暗的色调,腐烂的气味。主人公都在随着自己阶级的没落沉下去,沉下去,毫无救赎的希望。人在巨大的社会背景下毫无行为的能力。

  如《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他憎恨他的父亲,憎恨他的鸦毒烟香弥漫的家。他的父亲是没落文化的殉葬品,而他也无可奈何的不断在自己身上发现父亲的影子,这样的矛盾发现使他成了一个变态者,但其实他的父亲却并没有刻意的去把他培养成这个样子。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旧的生活方式培养出的。而文中随着聂传庆对言丹珠的施暴,他也就彻底放弃了生命中最后一点亮色。这是聂传庆们的宿命。

  再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下定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随身携带,在那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但一次次的失败让他“改过自新,又变成了好人”,他妥协了,不再妄想创造一个“对”的世界,环境对他的命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他个人的挣扎是徒劳的。

  环境不仅左右人的命运,也扭曲人的性格。《传奇》中的人物都是平庸无力,被环境吞噬的沦落者。只有《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唯一的英雄,畸形的婚姻在姜家为她得到了一个觊觎黄金的机会,而黄金梦也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性的自觉,为此她心有不甘,一定得有人来为她的牺牲付出点什么。她要报复,但不知道要向谁报复,她认识不到是环境造成了她的悲剧,她的敌人太抽象了。于是她把报复的利剑指向了自己的儿女。她成功了,儿女都被她拖到了地狱之中。但她满足了吗?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30年来她戴着黄金的。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的儿子女儿恨透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也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浑圆的胳膊……。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上面的一滴眼泪她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边,渐渐自己干了。

  人在环境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人生的悲剧是永恒的。张爱玲的小说反映了旧的生活方式,旧的文化必然走向死亡的命运。但张爱玲却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她的目的不是鞭挞和批判,而是展示。她高居于云端,远远地看着她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她所搭建的舞台上表演.而这些人物都是普通人,没有英雄,也够不上真正的传奇。《传奇》初版屝页上有作者这样的题词: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这些普通人没有脱俗的理想,没有超人的毅力,他们按照世俗的标准行事,好与坏都被性格的平庸限制着。在张爱玲的小说世界里,这些人“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美丽的世界,两个尸身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其次,假借着对这种“庸人俗事”的迂回纤细的盘写,张爱玲以独特的文化视觉,女性观点和艺术感受,系统完整的描写了现代都市的畸形人生和畸形人性,成功的把我们绝大多数平凡人绝多数时候平凡生命中的卑微可怜,悲喜剧无法掰分的特征彰显出来,进而揭示出其中沉淀的社会历史和传统文化等复杂因素,并由此表达了她对中国现代殖民化过程中社会生活的某一本质的独特认识和深切领悟。

  因此,张爱玲的价值便在于她以独特的话语形式,讲述了新旧交替的都市现代化进程中,泸港洋场、百万人海中的苍凉梦魇,以超人的才华写出了生逢乱世的绝世凄凉,提升了现代通俗文学的品格,为现代都市文学提供了真正的灵魂,为观照人类存在提供了一种历史维度。其小说的魅力首先来自于传奇性的故事以及弥漫于其中的梦魇般的氛围。可以说,她的小说似梦呓,诱我们走入一个传奇而虚幻的小说世界,随着她犀利的笔触,独特的话语,遭遇曹七巧,白流苏,葛薇龙,许小寒…….让你切身感受他们生活的没落和乱世的苍凉。从而惊悚于人性的丑恶、 生命的无常、 欲望的疯狂,我们无法正视这一切,抽身想逃,却又挣脱不得。这梦魇般的感受一旦经历,让人铭记难忘。

  显然,这种“梦魇”感受与作品题材的独特性密切相关。一个大时代的崩溃,一个家族的兴亡,总是伴随着无数的梦魇般的经验和体会。从金碧辉煌的昔日到满目疮痍的今天,从沸沸扬扬、不可一世的辉煌到行尸走肉、醉生梦死的颓唐,从簪缨望族到一介细民,跌宕变化中,一个个苍凉的故事在她完美的结构,曲折的情节,繁复艳丽的意象中本不断的演绎,也借此成就了她独特芬芳的美丽。

  三、技巧与意象成就的张味

  傅雷曾说,“技巧对张女士是最危险的诱惑”,所以他劝说她应该“少一些光芒,多一些深度,少一些词藻,多一些实质”。从中,张爱玲的敏锐与驱策文字的独特技巧可见一斑。

  以代表作《金锁记》为例,作品中曹七巧是一个把自己锁在黄金的枷里的性格变异的女人。小麻油店铺出身的父亲因为势利的目的牺牲了她,把她嫁给一个有钱有势,门第高贵的官宦之家的害了骨痨的病人。而她终身唯一的希望便是丈夫死了,得到财产。抽烟的丈夫没有生命的肉体,使得她在生活中不能得到满足。因此她爱上了刚刚结婚爱拈花惹草的小叔子姜季泽。但季泽面对七巧,却不敢越雷池一步。10年后,七巧死了丈夫和婆婆,分到了家产,自立了门户。而此时的小叔子却再把家产挥霍得所剩无几的时候,到她家向她倾诉起”爱情”来了。

  作品是这样描述的: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他跟她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不是,这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已经完了。人生就是这样一来的错综复杂,不讲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里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头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两颊贴近在她扇子上,他又老了十年,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啊!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那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就算她错怪了他,他为她吃的苦抵的过她为他吃的苦么?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来撩拨她,她恨他。他还在看她。他的眼睛---虽然隔了10年,人还是那个人啊!就算他是骗骗她的,迟一点发现不好吗?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就跟真的差不多吧? 不行!她不能有把柄落在这厮手里。姜家的人是厉害的,她的钱只怕保不住。她得先证明他是真心不是…….

  短短几百字,却充满了紧张的戏剧性以及戏剧性的转折。在这一段文字里,曹七巧的自问自答,自证自疑.喜与悲的交织,爱与恨的转换沿着一条线曲折的展现出来,没有丝毫凝滞的地方。文中最后,七巧在赶走季泽之后,桌上的“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两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完了,永远的完了,这一滴滴的汤液表现的就是七巧情绪发作后彷徨迷离,空虚无依的心理,以及对没有任何意义的未来的恐惧。这样的心理描写不仅为下文曹七巧的疯狂报复打下了伏笔,也充分展示了张爱玲对于文字技巧的熟练驾驭。

  此外,备受称道的“张味”还表现在张爱玲小说中创造的层出不穷的意象上。读张爱玲的文章,往往会沉浸在她所营造的鲜明的视觉效果里,体会到一段文字如同一幅画的意象。在《金锁记》里有这样一段。七巧暗式女儿的恋人董世舫长安吸鸦毒,随随便便就断送了女儿的幸福而没有丝毫的愧疚。长安听了母亲对未婚夫说的话,“悄悄的走下楼来,玄色绣花鞋与白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短短的两行字,将长安按兵不动的凄苦无助,无奈绝望的心理于暗淡的色调,迟缓的动作,沉重的气氛中暗示的淋漓尽致。而若换用直接的心理描写,不仅得多浪费许多的篇幅,更会失去那股惆怅与凄凉的韵味,表达效果相对这样侧面烘托的含蓄蕴藉,意味深长也将逊色许多。 可以说,张爱玲笔下鲜少那种绝对客观的自然环境描写,传奇的世界里每一个角落都是被人物特定的心理氛围所笼罩着的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张爱玲的意象话语使她的小说获得了一种“存在编码”:凄怆、悲哀、 月亮、 乱世、人类、 生命、 情欲、阴暗、 鸦毒、噩梦、恐怖…….这些关键词, 不仅组成了整个小说的梦魇,更烘托了小说广漠的悲哀的氛围。它们弥漫于小说的情节,语言,无法剥离,无处不在,具体而飘渺,切近而又茫远,既是小说的,也是作者本人的。作者从小就体会到了孤独和凄凉个人的身世之感,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悲观,经由这些浸透于小说世界中,达至深远。

  此外,张爱玲也善用比喻,无论是环境描写,还是情节变化,抑或人物对话,大量的比喻总是信手拈来,既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五光十色,却又美不胜收。在她笔下,月光的凄清可以象笛声一样呜呜咽咽《沉香屑》;书页剪影的零落颤动可以象不成腔的一串小音符,发出檐前铁马的叮当《倾城之恋》。

  四 受众效应

  1995年,伴随着张爱玲在大洋彼岸的寓所的悄然辞世,海内外的“张热”曾一度达到高潮。各种选集、文集、纪念集、会议文章纷纷问世出版。从受众的角度分析,我们可以从90年代的社会背景和大众文化审美情趣的转变着眼分析。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伴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化,人们的精神领域却出现了许多始料不及的状况: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的风起,价值标准日趋多元。与此同时,对历史与文化的反思在80年代末突然坠入低谷。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开始对宏大叙事失去兴趣,而愈发关注世俗的个人的生活,通俗大众文化与娱乐日益充斥并迅速占据了当时的文化市场和舞台。相声、小品、卡拉ok开始流行在电视娱乐节目之中。在这样的审美文化氛围里,张爱玲作品中所精于摹写的那些表象就往往更能成为一幅幅人们熟悉而又陌生的画卷,不仅引人怀旧,且诱人体味省察。而张爱玲那种既世俗又具有强烈的贵族趣味,那既能正视人生一切欲望,写尽尘世男女的悲欢离合,又不动声色消解情感神话,对灵肉生活细致书写并对女性生命入微感受抒发的笔调,引起众多的读者共鸣原是意料之事。

  可以说,张爱玲作品中深蕴的那股悲凉,以及那种于人生的“惘惘的威胁”,隐藏着的式微破落的颓势,对私人生活关注背后的犬儒,对价值的嘲弄与颠覆,以及对人性近乎残酷的解剖都在她那极具沧桑感的故事与话语中,凝聚成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独具意味的“苍凉的手势”,那既是对世俗人生审美的人性的生命的体验和观照,也是对精神家园另一种风格的苦苦追寻。或许这就是她浮雕般的小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与鲁迅关注民族的伟大相提并论的原因之一吧。

  具体到受众,于内地读者,尤其是近几十年出生的青年、中年人,无论香港还是旧时代的大上海,都是感官中荒唐而怪诞的奇光异彩的世界。近现代中国历史的诸种矛盾辏集在此,拼起的是一幅五光十色的图画。无疑,在这个价值观审美观多元化的时代,这样的图画为众多的“张迷”津津乐道是清理之中的结果。于是张爱玲的 “经典化”时代到来,并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的疯狂“热潮”。文学史家给予张爱玲的关注越来越多,评价也逐级升高。而到了90年代中期以后,伴随着文学史家对张爱玲“经典性”的充分验证结束,张爱玲就越来越为社会所知,越来越变成一种文化符号,并和商业操作日益结合,成为90年代特别显眼的一种精神现象。

  总之,张爱玲用冷静的笔调,依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凭借女性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细致地写出了生活中平平凡凡人物的婚恋关系,虽然缺少浪漫温馨的爱情,但给人们带来了极大心灵的撞击的现实,为我们勾勒出了那个独特年代的轮廓,以及以各种姿态生活的人们,深入剖析了人性的弱点,深刻而富有阅读性,即使在今天,她不愧为一代天才作家,她的作品值得我们一再敬仰再三品味。

  【拓展】张爱玲励志故事

  在心尖上雕刻的

  张爱玲作品里面有对女生命远的精妙体察,对世道人心的一语洞穿,加之与生俱采的骨子里的傲与冷,使读者似乎五脏六腑变换了一个全新格局,如她的《倾城之恋》《红致瑰与白玫瑰》《金锁记》《沉香屑》,但它们仿佛有些过于富丽,带有她年青时期的颜色跟底调。

  长篇小说《十八春》才是她最好的作品。作品中的顾曼贞,永远穿戴暗蓝旗袍,由于她姐姐曼璐演变为二流交际花的缘故,她这样的衣着多少有些自卫的象征。然而在沈世均眼里,她却是“细微而的,抽象的好”。世均回南京的家,曼贞在上海,他在南京的雨夜里想起她,“家乡就变成异乡了”。于是他忍不住一大早下了火车就来厂里,恰在门口遇见她。他急道:“曼贞,我有话对你说。”曼贞看他焦急的样子,高低端详他,一连串猜想在她脑里闪过——他定亲了,他家里出了事,他辞职……他却道:“我有好些好些话要对你说。”

  张爱玲的笔恍如是有神灵支使的。事件越是千钧一发,她却越是漫不经意。这种千百年下世间男女所痴心的一桩事,若放在俗家笔下,不知要制作多少发抖、琐屑而无聊的语言幻像呢,并且还往往纠结于外围,深刻不到内里。而她片言只语,全都着了精要,一下子浮现了事情的本相,直抵人心坎深处最柔软的局部,好像是在人心尖上雕刻,如斯的精妙、确实与传神。这样的工作,真非蠢才而不能。

  《十八春》最要紧的利益仍是作品的内在自身,它写出了人的运气由鲜亮变为黯淡之必定之无可奈何的宿命感,整部作品显得练达而老成。美的情势在技巧上是能够复制的,它如叶片的阴影。叶子连结了枝蔓,枝蔓连结了枝条,枝条连结了枝干,造句,很多根线条构成一个走势,颇着某一种逻辑秩序,终结于根脉核心。这核心才是真正令人惊心动魄的,它必是赤裸的,也是坦白的,藏不住任何的机密。它是对于一个人心目中的世界毕竟是什么样子的,更有对人生世态的观点。它所展示的点滴零星,都来自这里。假如作家对世界的懂得是混乱的,由这个根脉中心抽条出的枝蔓花叶,也一定是繁复凌乱、不秩序的。

  张爱玲偏偏让美妙而清洁的性命轨迹,阅历灾害与泥沼。曼贞被姐姐囚禁而被姐夫玷辱,生了孩子,却不得不为了孩子再回到灾害与泥沼里——在姐姐逝世后竟然抉择嫁给了姐夫。我感到她对世界的理解是达观的,也有超事实的成分。她有着伤痛。也有着对世道人心的彻底扫兴。她为了保留着她的狂妄和尊严,只能取舍孤单。

  对张爱玲,人们好像只觉其雅,而不觉其痛。

  一个孩子的天目,必定是因为疼痛才被翻开的,这使她看见了众人所不觉察的隐性世界。张爱玲诚然有着贵族血统,生活优裕,曾经快活地在她母亲家的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听着客人们演话剧,唱英文歌。岂知后来的生涯渐入佳境,母亲分开,只剩下她和弟弟随着父亲生话。他们的生活是可以想见的。有钱也不行,不是钱的事。(经典语录 )他们的裤腿永远短了一大截。冬天的鞋子进了水,脚肿胀得像一个面包。只是因为她对继母项了嘴,她父亲的耳光便打过来。她只记得地的脸倾向左一边,又偏向右一边。他父亲甚至软禁她半年,病了也不给医看。没心没肺的孩子或者渐渐把这忘了,偏偏她有的只是灵性,她是靠着灵性成长的,就只有把这苦痛贮存了。那些整块吞咽的苦楚缓缓结了痂,内里的变异却只能如腐水普通慢慢地流淌出来,毒素个别浸透在她的生活里。也许那些情节,只是毒素作用的征象。文学情节往往是写作者心理教训开放的霎时。

  那时候她心中的母亲,实在是一个空幻的存在。母亲,除了是血脉之源,更是保险、暖和、爱之所在。但这些过早地离她远去了。我俨然看见了她在繁花似锦的表层底下,求助而又无助地,爱又恨着她的生之源。这世间最艰巨的悖论,她过早地面对了,也因而生发出对世界的悲剧感。她对心中那个叫做母亲的存在,只是心憧憬之,而永远地求之不得了。